第十一章:意外
这天傍晚,桑甜下班后想去看看陈彦宇。
回校后忙着班上的事,她已经四五天没去过医院了。陈彦宇的恢复情况,她也只在微信上问过沈医生几次。
沈医生是个很热情的人,每次给他发消息,他都回复得很快。而且关于陈彦宇的病情,他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跟桑甜细细道来。
改天有空,桑甜想请沈医生吃个饭。
当是感谢他这段时间对陈彦宇的照顾。
走出电梯,刚好看见沈延迎面走来,桑甜上前一步跟他打招呼,“沈医生。”
沈延喜出望外,却不形于色,“桑老师,来看学生?”
桑甜点头。他们并肩走到一块。
一路上,陆续有人跟沈延打招呼。尤其是年轻的女护士,看见沈延都笑得合不拢嘴。
桑甜:“看来沈医生在医院很受欢迎。”
沈延压着内心的欢喜,淡淡地说:“桑老师见笑了。”
来到陈彦宇所在的病房,桑甜正准备敲门,沈延突然凑近她跟前,小声对她说:“看完学生,桑老师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可否赏脸跟沈某吃个饭?”
桑甜看着他一脸严肃正经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笑又可爱。
“好啊,刚好我也想请沈医生。”
沈延没想到她这么爽快,“那我先去换衣服,你好了就喊我。”
想到桑甜可能不知道自己办公室在哪儿,沈延又说:“我在前台走廊等你。”
桑甜说好,便敲门而进。
沈延换好衣服,见时间还早,便去了一趟六楼。
秦野不在,是舅妈在陪舅舅。舅舅醒来后精神状态还不错,只是行动还不太利索,还需要修养一阵。
他躺在病床上,看见沈延进来,开口道:“阿延来了。”
徐女士也停下手中的活,她在给秦先明剥橘子。“秦野刚出去。”她冲沈延说。
沈延:“我不找他,我来看舅舅。”
他走到病床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本,随手翻阅起来。
“舅舅这两天恢复得不错,最迟下周应该就能出院了。”
夫妻俩听到沈延这么说,表情都亮了。秦先明率先道:“可算能出去了,再躺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躺酥了。”
徐女士瞪了他一眼,说:“回了家你最好也给我老实点。”
秦先明刚咧开的嘴角瞬间垮下来。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不过。那天看见外面飘雪,他本来只是想出去走走,感受一下初雪的快乐。没曾想,才踏出一楼的最后一层阶梯,就摔了个狗啃雪。
说到底,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才一跤,就险些两脚踏进鬼门关,现在想想都后怕。
回想当年,他秦先明攀高山,玩蹦极,全国各地去跋涉。远可草原骑马驰骋翱翔,近可球场投篮技压群芳。那叫一个潇洒快活,意气风发。
现如今,躺在这病床上,全身筋骨都仿佛散架一般,脑袋也晕晕沉沉,连吃口饭都得人伺候。
只有偶尔在梦里,才能重温昔日年少张扬的岁月咯。
舅妈舅舅,一山更比一山高,一物降一物。
沈延笑了。
他想起自己还有约,没有久留。
“舅舅舅妈,我还有事,得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回到四楼的前台,桑甜已经等在那里。沈延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等了很久吧,怎么不给我发信息。”
桑甜笑笑:“我也刚出来。”
陈彦宇恢复得很好,但他父母有事,早上就回了老家。现在在照看他的人,是请的看护。
桑甜有点心疼他,但也不好说什么。
沈延察觉到桑甜的情绪变化,这一路上她都没说话,全程托着下巴看窗外。
沈延:“桑老师似乎有心事?”
桑甜回过神来:“在想陈彦宇的事。”
沈延:“他怎么了?”
桑甜:“他父母早上回老家了,请了护工看护他。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心疼他。”
沈延看桑甜一眼,又回头去看路,“都不容易。”他说。
“是啊。”桑甜应和道。
吃饭的时候,沈延搬出沈续,跟桑甜就着“沈续最近在学校的表现”这个话题,两个人你来我往,聊得很是投缘。
聊完沈续,沈延又把话题绕回陈彦宇身上,跟桑甜说让她别担心,他会多加关照陈彦宇的。
说起住院,沈延又和桑甜讲他去六楼看舅舅的事。
平时在人前沉默寡言的沈医生,这会在桑老师面前却滔滔不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见着桑甜,就想跟她说话,一讲起来就刹不住车,像个话痨似的。
大概是因为每次和她说话的时候,她都会很认真地聆听。不会中途打断,更不会听而不闻。
能遇到一个愿意听你讲废话的人,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那秦野他爸爸,现在怎么样了?”
听完沈延的讲述,桑甜关心道。
她这几天都没听岁岁讲过有关秦野的事。想来岁岁也还不知道秦野的父亲在住院。
沈延说:“手术后恢复得很好,下周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桑甜说,那还好。
吃完饭,沈延送桑甜回家。
桑甜回到家,没看见桑岁。桑岁正在小区对面的商场,和闹闹一起看广场舞呢。
她吃过晚饭,带闹闹下楼遛弯,老远就听到对面商场传来的广场舞的音乐。想着家里的牙膏好像没剩多少了,便带闹闹走过去,想去买点东西。
走到商场门口,看见大叔大妈们跳得正起劲,桑岁和闹闹就停下来看他们。闹闹比桑岁对广场舞更感兴趣,它趴在那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动不动地看着手舞足蹈的人类。
可能它也想知道,这群人类在干嘛。他们一个两个的,左扭右摆。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闹闹不肯走,桑岁没辙,只好陪它一起看。看了大概有二十分钟,闹闹才依依不舍地跟桑岁走进商场。
桑岁买了很多东西,牙膏牙刷、毛巾、水果,还有闹闹最喜欢的狗粮。闹闹这两天胃口不怎么好,桑女士怀疑它肚子里可能有蛔虫,已经约好医生,明天要带它去宠物医院的。
闹闹好像知道似的,更闷闷不乐了。它的狗生有两件最怕的事情,一是洗澡,二是去看医生。
后者更可怕,光靠近宠物医院,它就浑身发抖,躁动不安。
桑岁知道它害怕,所以才买了它最爱的零食,打算明天等它从医院回来,就奖励它。
狗狗有时也跟人一样,需要鼓励和安抚。
买完东西走出商场,桑岁一个不留神就被闹闹挣脱开手中的狗绳跑出老远。她刚要喊它,就看见对面马路闹闹的小伙伴妞妞也从它主人那里向闹闹飞奔而来。
原来是遇到小伙伴了。桑岁边走边说道。
她话音未落,视线内就闯入一辆飞驰而来的车,正冲着闹闹和妞妞的方向。车好像脱离掌控般,一路横冲直撞。司机猛拍着喇叭,示意路上的行人快让开。
从商场到红绿灯处,大概有百来米左右的距离。桑岁扔下手中的东西,使出全身的力气奔跑起来。她边跑,嘴中边喊闹闹。
“闹闹!快回来!”
马路对面,妞妞的主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惊慌失措。她愣在原地,嘴中不停呼唤自家的宠物。
“妞妞!危险!”
陷在偶遇之喜中的两只狗狗,对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充耳不闻,一心只想奔向彼此。
就在它们快要冲到对方面前时,那辆失灵的车也以摧枯拉朽之势撞击而来。
碰的一声巨响划破城市的夜空。一切都发生得快,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等桑岁反应过来,红绿灯那里已围满人。她拨开人群走进去。心里祈祷着:闹闹你一定要没事。闹闹你一定要没事。
闹闹怕是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它此刻正奄奄一息躺在马路上。殷红的血液自它嘴角缓缓淌出,铺就它周身一片猩红。
但它看上去并没有痛苦,它的表情很平和。因为在车祸发生的那一刻,它推开妞妞,救了自己最好的小伙伴一命。
两年前被桑甜捡到之后,闹闹很快就跟同小区的金毛妞妞成了伙伴。它们经常在一起玩,每隔几天都要见一面。
桑岁和桑甜跟妞妞的主人商量过,等妞妞再长大些,让它和闹闹谈朋友。
闹闹属意妞妞已久,每次它俩在一起玩,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闹闹都会第一时间让给妞妞。
所以当意外发生时,闹闹也毫不犹豫就推开妞妞,挡在它前面。
只要妞妞平安,它怎样都无所谓。
闹闹可以平静接受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桑岁却做不到。
她跌跪在马路中央,把闹闹抱进怀里。边擦拭它嘴角的血丝,边唤它。“闹闹!闹闹你别睡,姐姐带你回家。甜甜和桑女士还在家等我们呢。”
她边说边擦,边擦边说,但血怎么也擦不干,一直流一直流。她的眼泪也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
人群中有人说:“先别哭,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啊!”
还有人说:“狗受伤也能打120吗?”
有人附和:“应该送宠物医院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替眼前这一人一狗着急担心。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是秦野。车祸发生时,他刚开到红绿灯路口。这条路是从他家去医院的必经之路。隔着车窗,他远远就看见商场门口有个人朝马路上极限奔跑。
摇下车窗一看,是桑岁。他瞬间提起一颗心,快速下车往桑岁的方向跑去。
“岁岁。”来到桑岁身边,秦野蹲下来拍拍她肩膀。
桑岁闻声抬头,泪眼模糊。看见秦野,她像抓到救命稻草,“秦野,帮帮我,求你。”她声音沙哑,“帮我送闹闹去宠物医院,它快不行了。”
秦野二话不说接过桑岁怀里的闹闹。抱起它时,秦野手中一顿,闹闹的体温好像在流逝。秦野跑起来,围观的人群自动为他让道。
桑岁跟在秦野后面,跑过人群时,被人拉住手臂。是妞妞的主人。妞妞踉踉跄跄地站在她脚边,神情惊恐,但身上没有大伤,只是左前腿擦破了点皮。
“桑岁,谢谢你家闹闹救了我们妞妞。”妞妞的主人说。
桑岁拂开她,说:“有事回头再说。”
去到宠物医院,闹闹的呼吸已经停止了。它躺在秦野的车后排座位上,一脸安详。
桑岁把它抱进医院,让宠物医生给它清理干净。等待的过程中,秦野全程陪着她。他们等在医生工作室的外面。
桑岁的两只眼睛都已红肿,她沙哑着声音开口道:“我还没告诉我姐,她在家等着我带闹闹回去呢。”
没等秦野回应,她接着说:“闹闹一直很乖,它不拆家,不闯祸。每次我从外面回到家,它都会冲进我怀里,要我抱抱。”
“甜甜捡到它的时候,桑女士还说可能是老天爷觉得我们家没有男孩子,怕我们不安全,派闹闹来保护我们的。”
她边说边任由眼泪流淌。秦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守护你们。”他小声安慰着她。
桑岁说:“其实我挺理解闹闹的,妞妞是它非常喜欢的小伙伴。如果换做是我,看到甜甜或桑女士面临危险,我也会冲上去。”
“如果是你,我也一样。”
她看着秦野,没说出这句话。
“如果是你,我也会。”
秦野看着桑岁,心里说到。
擦去眼泪,桑岁掏出手机给桑甜打电话。让她来医院见见闹闹。桑女士在朋友家还没回来,桑甜说她去接桑女士一起。
怕桑岁自责,电话挂断之前,桑甜跟她说:“岁岁,你别怪自己,闹闹肯定也不想看到你因为它自责。”
桑岁应了一声,便挂断。
她此时想到的不是自责,而是后悔。后悔平时和闹闹相处的时间不够多。后悔没有早点买多点闹闹喜欢的零食给它吃。也后悔等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
人似乎都这样,总是等不能再拥有时,才想拼命抓紧。
秦野一动不动坐在排椅上,看桑岁忙前忙后。他很想说些什么安慰宽解她,但也深知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默默陪着她吧,守在她身边。
陪伴也是一种无言的慰藉。
从悲伤的情绪中舒缓过来一些,桑岁才想起秦野还在。“谢谢你愿意送我们来医院。”她说,“还有,很抱歉,弄脏了你的车。”
秦野:“你没事就好,这些都不要紧。”
桑岁:“对了,你怎么会在那里?”
秦野:“我准备去医院来着。”
桑岁:“医院?怎么了吗?哪里不舒服?”
明明还在为闹闹伤心,但听到秦野说去医院,桑岁的注意力又暂时转移到秦野身上。
秦野:“不是我,是我爸,他住院了。”
桑岁啊一声,“很严重吗?”
秦野:“突发脑溢血,就是初雪那天。手术之后,现在好多了。”
桑岁:“那就还好。”
转念一想,桑岁又对秦野说:“那你快去看伯父吧。这里有我,我姐和桑女士等等也到了。”
秦野:“我妈在,沈延也在,我爸那里没事。”
桑岁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她感觉自己很麻烦他。可当时就他在身边,看见他的时候,她就像在深渊看见光一样。
秦野:“我想留下来陪你。”
桑岁:“……”
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秦野也被自己吓到,“我是说,”说什么,一时想不上来。
桑岁:“我知道。”
知道你想想留下来陪我。
桑岁:“谢谢你,秦野。”
她第一次这么郑重又严肃地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