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让张中杰无比心安。 　　 　　而银发长袍，腰背挺直，眸光深远的形象，张中杰不敢多看，怕舍不得离开。 　　 　　虽然如今时代信息发达，语音视频都能承载思念，可依然无法承载离别的苦。 　　 　　从小就跟爷爷在一起生活，张中杰成长的路程上，最深的烙印都是爷爷打下的，这种别离真的非常的苦涩。 　　 　　到林芝也有一段时间了，隔三差五总是会梦到和爷爷别离时的雨。 　　 　　墨脱县的雨，也连续下了十几天。 　　 　　墨脱县，是林芝市的下辖县，是雅鲁藏布江进入印度阿萨姆平原前，流经中国境内的最后一个县。境内的居民主要为门巴族和珞巴族，雅鲁藏布大峡谷主体段落就在该县境内。 　　 　　这里是西藏高原海拔最低，最温和，雨量最充沛，生态保存最完好的地方，被誉为西藏的“西双版纳”。 　　 　　这里也是中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就是今年刚通，而且还没通多少，乡镇的公路通达率还不到60%，至于乡村公路的通达率更是不到25%。 　　 　　在墨脱县嘎玛乡，一个低矮的木房仿佛因为不停歇的雨水，变得更矮。 　　 　　密集的雨声尚且不能掩盖木屋里传出来的呻吟声，甚至让这呻吟声平添了几分沉抑的痛苦。 　　 　　这是门巴族老人桑吉饱受病痛折磨而发出的哼叫声，虚弱而凄楚。 　　 　　在陈旧得显得不是那么干净的病床前，漆黑的香炉里焚烧着藏香，袅袅烟气更添几分生死迷离的神玄之感。 　　 　　在那烟气和黑暗结合的地方，仿佛有一双死神的眼睛正盯着桑吉，等着他的生命走到尽头。 　　 　　而桑吉似乎也害怕死亡，干枯的双手一直紧紧地抓着一本经书，骨节都因为用力而闪着苍白的光。 　　 　　经书封面上的藏文，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着倔强的金芒。 　　 　　拉则掩饰不住内心的仓惶和担忧，却希冀地鼓励着：“爷爷，别怕，再坚持一下，解放军军医马上就要来了……” 　　 　　“不要……”桑吉喘气中挤出这倔强的拒绝。 　　 　　相对死亡，桑吉似乎更怕那所谓科学的医术亵渎他的信仰。 　　 　　拉则已经起身，甩着纹花布筒裙跑了出去。 　　 　　跑到了隔壁罗布家的家门口，虽然只是几步路，拉则的鬓角都见汗了。 　　 　　焦急地看着在门口削木碗的罗布：“罗布叔，那个解放军的医生啥时候能来呀？” 　　 　　罗布微微抬头：“按照以往，这个时间也差不多该来了，可近来，这雨下个不停，解放军还能不能按时到来，就不知道了。” 　　 　　“我爷爷的病越来越重了，我好担心他……”后面的对话拉则都不敢说了，生怕一语成谶。 　　 　　“光担心也没什么用啊，桑吉老叔他都不相信解放军医生能治病啊，就算解放军来了，他要不接受治疗又能怎样呢？”罗布轻叹，邻居那么久，当然也了解桑吉在这方面有什么样的固执，不然他也能从卫生院给带点药回来，可桑吉根本不吃有什么用？ 　　 　　“解放军来了，就一定有办法的。”拉则十分信任解放军，也是将这个当成救命稻草了。 　　 　　拉则再次冒雨爬上房后的小山坡，几次被树枝划伤腿也在所不惜，这里能够第一时间看到远处通往林芝方向的路，如果解放军的巡诊队过来，那鲜明的旗帜就会出现在那！ 　　 　　“解放军医生，你们快来啊……” 　　 　　拉则已暗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说服爷爷接受军医治疗，绝对不能让最后一位亲人也像爸妈一样，因为不相信科学，不相信解放军发的药能治病，最后病死在床上。 　　 　　拉则并不知道，嘎玛乡卫生院的求助电话，已经打到林月的办公室。 　　 　　卫生院贮备的应急药品消耗将尽，部分危重病号即将断药了。尤其是现在医院住着三名待产的孕妇，如果出现难产大出血，连止血的药品都没有了，那真是太可怕了。 　　 　　林月挂了电话，看着地方新闻里不时传来山体滑坡的消息，眉头拧成了疙瘩。 　　 　　林月决定建议院长召开党委会，尽快将今年巡诊的事落实一下。 　　 　　在党委会上，大家提得最多的就是最近接连下雨，路况非常糟糕，泥石流让修好的公路都有大概率崩塌的风险，更别说有些地方根本还没有修完，这个时候去巡诊，医疗队的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客观问题很明显，确实很困难，但我们解放军，不就是能打硬仗的队伍么？” 　　 　　院长吴有志说话和声细雨，却带有不可反驳的威严，眼神犀利似能洞穿人的内心。 　　 　　“去，我们的战士可能牺牲，这确实是存在的问题，我们以往倒在墨脱巡诊路上的战士也不是没有。” 　　 　　“可不去，没有足够的药物和医术支援，百姓的生命将受到极大的威胁！战士和百姓的生命都重要，而我们的战士，就是为了保护百姓存在的。所以，必须去，而且是刻不容缓！” 　　 　　听院长说完后，林月马上举双手赞成道：“对，再偏远的地方也是祖国的领土，再难走的巡诊路，都不能漏了一个百姓。这次依然我带队去，不管有多么的危险，哪怕就是跟百姓换命，也要上，即日就出发。” 　　 　　吴有志推了下鼻梁上的大边框眼镜：“老林，不然这次就让年轻点有经验的人带队去？我看罗启华就不错啊，他还去当了过冬医生呢。” 　　 　　“院长，还是我的去吧，这条路没人比我更熟，有我在，孩子们的生命安全更有保障。” 　　 　　“你最近不是说身体有些不舒服么？”吴有志有些担心，“人要服老的，你的经验是无人能敌，你也可以写成锦囊给他们嘛。”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院长，我还没老成这个地步，那点小毛病也算不了什么，都走了二十三年了，什么时候公路彻底修好，汽车可以直接开到每个乡村，那我也就真放心退休了。”林月眸光毅然。 　　 　　“唉……知道你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那我就不劝你了，也确实没有谁比你更适合当巡诊队的领队了。我就备着好酒，等你凯旋。”吴有志轻叹着，林月可是956医院巡逻路上的主心骨，有他在，巡诊事宜从来不用吴有志过多担心。 　　 　　林月咧嘴笑了：“这就是啊，等着喝院长你的好酒，哈哈……” 　　 　　“对了，苗主任已连续25年参加巡诊医疗队了，明年就退休了，她的身体毛病比你还多，今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上墨脱路了。”吴有志着重提到了苗莉。 　　 　　说林月是956医院巡诊队的主心骨，那苗莉就是巡诊队的灵魂，她是这条路上真正的行者，哪怕肉身没行走在这路上，灵魂都在走。 　　 　　“好，我本就不打算让她上了，去年我就不想让她走了。何况今年的天气太糟糕……” 　　 　　吴有志郑重点头：“苗主任已经为巡诊付出了一生……我绝对不允许她再有点什么闪失。” 　　 　　“好，我来搞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