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山回城，还是桑岁开车。 　　 　　她再三保证，这次会一百二十万分之小心。不抢道、不龟速、不超时，一定平安将车稳稳地停到车库里。 　　 　　开始一切都还顺利，路上车流稀疏，车上放着音乐，她还扭动身子跟着旋律一起摇摆。 　　 　　快要到医院的时候，刚过红绿灯，桑岁前面突然插进来一辆银色奥迪。桑岁来不及踩刹车，眼看着自己的车跟前面那辆奥迪就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后排的桑女士和桑甜，霎时间双双身体前倾，桑甜的手机差点从手里掉下去。 　　 　　桑岁立即熄火，回头询问妈妈和姐姐的情况，大家都没受伤，不幸中的万幸。 　　 　　安抚好车里的人，桑岁下车准备“教训”一下四个圈，但看到从四个圈上下来的人时，她挂在嘴边的话连标点符号都遁地而逃，没了踪迹。 　　 　　秦野也没想到会是桑岁。 　　 　　半小时前沈续给他发微信，说她下午没课，想跟他一起去找沈延。从周六被沈延和秦野领出派出所，她已经快两天没见过两位哥哥了，两天不见如隔三秋。 　　 　　想念是其次的，主要是沈续这两天手头紧，又不好频繁向大人开口，这不表哥回来了，亲哥又在上班，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们向来都很乐于助人，帮扶弱小，从小就是这样。 　　 　　于是她便撒泼打滚，使劲浑身解数把秦野叫出来，打算去医院接沈延，然后一块去吃饭。 　　 　　兄妹之间，没事就应该多走动走动，培养感情的。沈续心里想着。 　　 　　秦野在家也正好闲着没事，便爽快答应了沈续。他昨天等沈延等了大半天都无果，只好自己打车回的家。 　　 　　东西买得差不多了，昨天他自己安置了一些，等过几天沈延休息，再让他出出主意，看还需要添置些什么。 　　 　　沈延的品味，秦野一向信得过。 　　 　　出门前，秦野去开车。好久没摸过车，他感觉有点手生。沈续自告奋勇，说她前不久拿了驾照，愿意为表哥代劳。 　　 　　秦野将信将疑看着她，直到她真的准确无误将车开出车库，才安心把驾驶座让给她。 　　 　　一路上，沈续絮絮叨叨给秦野讲了一路她这两天在学校的事情。 　　 　　秦野听着，忽生感慨，大学大概是学生生涯中最轻松的一个阶段。不论高考考得如何，进入大学之后，每个人都会有新的开始和选择。 　　 　　尽管也随时会面临难题和压力，但有些压力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而且只要心思端正，办法总比困难多。 　　 　　像沈续，秦野觉得她自从上了大学，性子就稳重了许多。以前那个三天两头闯祸的马大哈，现如今正慢慢长成了一个小大人。 　　 　　夸奖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事实总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告知我们真相，即：有些人真的经不起夸。 　　 　　秦野的思绪还没收回，只见驾驶座的人一手提档，一脚踩油门，咻地一下提速蹿出了老远。 　　 　　这只是开始，车速刚稳下来，后面就传来一道撞击声，秦野感觉整个人都被弹了一下。 　　 　　沈续满脸惊恐，第一时间踩了刹车。 　　 　　得亏都系着安全感，除了惊吓，两个人都完好无损。 　　 　　沈续还在发抖，她拿到驾照后，头一回开车上路。本想在表哥面前秀一下自己的车技，当时她考试，每个科目都考了满分，教练还拿她当教案激励其他学员来着。 　　 　　谁曾想，今天第一次上路就险些被迫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秦野拍拍她肩膀，让她冷静下来。他下车去查看情况。 　　 　　迎面走来的人，让秦野心头为之一颤。 　　 　　是桑岁。 　　 　　秦野迈开步子走上前，桑岁也在他跟前站定。 　　 　　他们异口同声：“怎么是你？” 　　 　　秦野：“是你开的车？” 　　 　　他上下打量桑岁：“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桑岁：“我没事，你呢？” 　　 　　秦野跟她解释，说不是他开的车，是表妹开的。他也没事，他们都没事。 　　 　　人没事，车有事。 　　 　　秦野的四个圈，右后方车尾灯那里，凹进去了一小块。桑岁的车，右前方车灯那里，蹭掉了点皮。 　　 　　秦野两辆车都检查了一遍，都没其他问题。相比车有没有事，他更关心桑岁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去医院的路，难不成是她身体不舒服？ 　　 　　秦野：“你怎么会在这儿？” 　　 　　桑岁看出他的担心，解释说是送姐姐来的，她很好。 　　 　　秦野：“你姐姐怎么了？” 　　 　　桑岁：“她也无碍。是她的学生，昨天出了车祸，她来看他。” 　　 　　顺着秦野的视线，桑岁看回自己身上，她又继续说：“哦，这个，”她指了指身上的哥哥套装，说：“我和我妈，我姐，我们刚去看了我爸。” 　　 　　怕秦野听不懂，她继续说：“今天是我爸的祭日。” 　　 　　秦野恍然，说：“所以你昨晚说的是……” 　　 　　桑岁点头。 　　 　　秦野：“你还好吗？” 　　 　　桑岁：“挺好的，没事。” 　　 　　车里，桑女士见女儿迟迟未归，也下了车。桑甜见状，也跟着一起。 　　 　　“岁岁，怎么样了？”桑女士走近女儿身边，担心地问道。 　　 　　“咦，”桑甜看见秦野，“是你。” 　　 　　秦野寻声冲桑甜点点头。 　　 　　桑女士见他们好像都认识的样子，不禁一脸好奇。 　　 　　经过桑岁一番介绍，桑女士若有所思的看着秦野。忽然，她开口：“你们是小学同学？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她问的是桑岁。 　　 　　知女莫若母，桑女士是知道桑岁的，她上学时从来没往家里带过同学，每年过生日也不请朋友。 　　 　　如果眼前这个帅小伙真是同学，岁岁一定早就跟她提起了。 　　 　　秦野也看向桑岁，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桑岁：“哎呀，他是男同学嘛！” 　　 　　桑女士和桑甜：“？？？” 　　 　　秦野：“……” 　　 　　糟糕，解释不清了。 　　 　　桑岁：“我的意思是，我们家都是女孩子，我当然是不好意思带男同学回家啊。而且，我记得我有跟你们说过的！” 　　 　　桑女士和桑甜对视，表示没听过。 　　 　　难得看见桑岁这着急的模样，秦野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个小弧度。 　　 　　他决定帮桑岁解围，于是向她们解释说： 　　 　　“阿姨，是我的问题。岁岁其实邀请过我的，是我怕叨扰你们，所以没去。” 　　 　　桑女士听他这么一说，忽然眼睛亮了。 　　 　　“不叨扰不叨扰，既然今天在这儿遇上了，想来你也是住在市区。以后有空常来家里玩啊，岁岁每天都在家的。” 　　 　　桑岁和桑甜：“？？？” 　　 　　姐妹俩相视一眼，用眼神交流。 　　 　　桑岁：“我咋不知道桑女士平时这么热情？” 　　 　　桑甜：“我也有被吓到。” 　　 　　桑岁：“我有天天在家吗？” 　　 　　桑甜：“好像有。” 　　 　　桑岁：“……” 　　 　　面对突如其来的邀约，秦野有点受宠若惊。 　　 　　和桑岁同班的那几年，他们其实没怎么了解过彼此的家事。秦野甚至不知道桑岁的生日，桑岁也一样。 　　 　　他们虽然每天朝夕相处，但鉴于双方都不是热情之人，你来我往之间便也各自保持着一定距离，很多事都没有互相说清道明。 　　 　　后来秦野缺席升学考试，他以为自此和桑岁就再无缘相见。虽然都在同一个地方，但北海市说小不小，而且他出去了。 　　 　　桑岁当年也这么想。 　　 　　他们不知道的是，缘分是个奇妙的东西。注定要相见的人，不管中途如何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再续前缘。 　　 　　用玄幻点的说法来解释就是，我们多多少少都是带着前世记忆转世而来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寻找那个和自己有着相同或相称印记的人。 　　 　　茫茫人海中，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命定的归属。 　　 　　只是，让桑岁意外的是，桑女士居然比她还激动。她激动什么？她今天才第一次见秦野。 　　 　　桑岁忘了，她在学校认出秦野时，比桑女士还激动。那天刚回到家，她就发了一条朋友圈： 　　 　　“世间所有的相遇，原来都是久别重逢。” 　　 　　可是眼下，桑女士还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顶着秦野仿佛在盯文物，那眼神，那深究，可说一点不像她平时的稳重。 　　 　　桑女士看人看得入迷，哪里知道自己在女儿眼中是这般模样。她只是单纯觉得开心，为女儿开心。 　　 　　身为过来人，一见秦野看岁岁的眼神，桑女士就感觉这小伙子和岁岁的关系，并非他们所说的只是小学同学那么简单。 　　 　　她太清楚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了。 　　 　　在场唯一一个还算清醒的人，桑甜说：“那个，要不咱都别干站着，先到医院再说？” 　　 　　刚刚听秦野说，他也是要去医院的。桑甜也想早点回去，陈彦宇早上从icu出来了，医生说算是度过了危险期，但估计还要住院一阵。 　　 　　这会儿他父母应该也到了，桑甜想去和他们交代一些事情，然后好回学校去。 　　 　　经她一提醒，其他三人也各自收回神。 　　 　　这一回，是桑女士亲自上阵。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桑岁都别想再碰转盘了。 　　 　　他们一行人刚到医院门口，就碰到沈延走出来。他刚得空，正准备去吃午饭。 　　 　　桑甜见到沈延，立马走上前去。她问他： 　　 　　“沈医生，我出去的这一阵，陈彦宇没什么事吧。” 　　 　　沈延说他没事，他父母到了，这会儿正在病房里看他。 　　 　　他们说话的时候，桑岁在桑女士耳边讲悄悄话：“这位沈医生，是姐姐同学的主治医生。他长得可帅，是吧。” 　　 　　桑女士侧脸看看她，又看看沈延，点点头。 　　 　　“但我觉得还是你的小学同学比较好看。”她说。 　　 　　桑岁笑了：“那是，他当年可是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小朋友。” 　　 　　用漂亮来形容男生，桑岁也是被桑女士带着跑，脑袋一时想不出更合适的措辞。 　　 　　“那你对他怎么样，感觉如何？” 　　 　　桑岁：“……”在这等着呢。 　　 　　桑岁：“妈，我和他前天才又联系上的。小学毕业后，我们就没见过了。” 　　 　　桑女士：“那说明你们很有缘分啊。” 　　 　　有缘人才会在百转千回后重新相遇，不是嘛。 　　 　　桑岁：“妈，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桑女士：“你怎么知道妈妈想的什么样？” 　　 　　桑岁：“……”怎么还讲不清了。 　　 　　秦野见桑岁和她妈妈聊得正欢，掏出手机在微信上给桑岁发出一句话： 　　 　　“看来你和你妈妈的感情很好。” 　　 　　和秦野站在一边的沈续，偷瞄了一眼秦野发出去的消息，说：“和哪个女生在说悄悄话呢？” 　　 　　秦野被她吓一跳，赶忙收回手机。沈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桑岁和桑女士还在有说有笑。 　　 　　沈续：“我知道了。” 　　 　　秦野：“你知道什么？” 　　 　　沈续：“你刚才发消息的人是桑老师的妹妹。” 　　 　　秦野：“……”就你眼力劲好。 　　 　　沈续：“不说话就当默认咯。” 　　 　　秦野：“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小小年纪，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沈续：“你不要人身攻击，我又没说什么。” 　　 　　秦野：“……” 　　 　　好吧，确实如此。 　　 　　这时候，桑甜和沈延一同转向众人，说他们要一起上去病房，跟陈彦宇的家属交代点事。 　　 　　主要是桑甜有事，沈延是陪同。 　　 　　秦野说那他就带沈续和桑甜她们先去把车修好，待会再回医院接他俩一起去吃饭。 　　 　　大家兵分两路，行动会更快些。 　　 　　说是秦野带，实际上是桑女士带的。一行四个人去到维修店，店老板是桑女士的旧相识，维修师傅不一会就把两辆车都修好了。 　　 　　桑女士把车钥匙给秦野，让秦野和沈续一人一辆开回去。她难得来一趟，想和朋友叙叙旧。 　　 　　回医院的途中，桑岁坐在副驾驶。她一会看看窗外，一会看看秦野，一会看看手机。 　　 　　看到秦野的消息，她说：“我从小和桑女士就亲近，和我姐姐也是。” 　　 　　秦野：“挺好的。” 　　 　　桑岁：“你呢？你和家里人相处得怎么样？” 　　 　　秦野：“就还好，一般般吧。” 　　 　　桑岁：“前面那个妹妹是你亲妹妹？” 　　 　　她问的是沈续。 　　 　　秦野：“她是我表妹，和沈延才是亲兄妹。” 　　 　　桑岁：“那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 　　 　　秦野点头。 　　 　　桑岁：“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秦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侧过脸看了她一眼，说：“这倒不会，小时候有沈延沈续兄妹俩，我们一起长大的。” 　　 　　桑岁：“那还挺好，有个伴。” 　　 　　想起之前路上桑女士对秦野说的那番话，桑岁觉得有必要跟他解释一下，于是说： 　　 　　“我妈妈跟你说的那些话，你不用放心上。她平时不这样的。” 　　 　　秦野笑笑，说：“没事，我感觉阿姨还挺有幽默的。” 　　 　　想到什么，秦野忽然严肃起来，他说： 　　 　　“小学毕业后，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 　　 　　桑岁说：“是啊，毕竟当时我们都没留下联系方式。” 　　 　　秦野：“所以前天在教室里见到我，你有被吓到吗？” 　　 　　桑岁：“一开始有点，但认出来是你就好了。” 　　 　　秦野：“为什么？” 　　 　　“因为尽管这么多年没见，但我总觉得你好像一直离我不远。” 　　 　　这句话，桑岁没说出来。 　　 　　她说了另一句：“因为你看着不像坏人。” 　　 　　秦野握着方向盘的手，肉见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从维修店回医院的路不远，但桑岁忽然希望秦野可以一直开下去。希望他们同行的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秦野也这么想着，希望他们可以一直同行，并肩往前。 　　 　　并肩、同行、一起、携手、共度，这些词语听着就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