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太子良人
“还请武皇降罪,婉儿年下多喝了几碗酒,一时手抖,竟端不稳这白瓷碗,惊扰了武皇,罪该万死。”
上官婉儿稳了稳心神,收敛起自己的失态,不顾被烫伤的疼痛,慌忙跪拜在地。
在殿外值守的张浅墨,早已将上官婉儿的失态尽收眼底,他既是欢喜又是心酸,却又夹杂着些许心疼与好奇。
他欢喜,自己的猜测无误,他的母亲便是巾帼宰相上官婉儿,他终是找到了自己的生身母亲。
他心酸,自己与亲生阿娘,只是隔着一道窄窄的宫门,却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欢喜,不得相认,免得御前失仪,惹怒了武皇,招惹祸端。
他心疼,自己的母亲被滚烫的杏仁酪伤了手,却只能忍住内心的疼痛,跪拜在地祈求武皇的谅解。
他更是好奇,谁人是他张浅墨的生父,与上官婉儿情非泛泛,生了自己。
“婉儿哪里是多饮了几杯酒,想是处理政务劳累才一时失手打翻了杏仁露。”
轻飘飘的一句话,带着无限的纵容,免去了上官婉儿御前失仪的罪责,更是告知众人,上官婉儿巾帼宰相的政治地位。
武则天斜倚在榻上,素手滑过秀发,似笑非笑,看是无心实则有意,更夹杂着对上官婉儿的关心:“既是劳累,婉儿便去休息,黎娘子定要多做些汤水,替朕好好滋养婉儿。”
猝不及防,跪拜在地的黎若婉被点了名,她既是愕然而又镇定,不知武则天为何让自己照顾上官婉儿,却又镇定自若,等着私下无人何处,待得上官婉儿问自己蓝宝玉梳的事情。
待得,黎若婉扶了上官婉儿出了甘露殿,正遇上迫不及待、满心欢喜的张浅墨。
黎若婉知晓他寻了亲生母亲,欢喜不已,但这里是甘露殿,一切尽在武则天眼底,生怕张浅墨失态,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她一手扶了魂不守舍的上官婉儿,一边不露痕迹的拦住张浅墨:“天寒地冻,张右卫恪尽职守、值班巡逻,真是辛苦。”
一句话点醒了张浅墨,如今正是值班之时,武则天尚在殿内,岂容他儿女私情、母子相认?
他下意识的看向殿内,却见武则天并未注意殿外场景,只一门心思瞧着试妆的李仙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目送黎若婉扶着上官婉儿远离。
武则天余光之处,将殿外场景尽收眼底,嘴角荡漾着一抹笑意。
她更瞧见,素日伺候张易之的宦官,悄无声息的通知了她的女儿太平入宫。
众人皆是以为她满意李仙蕙身上的婚服,却不知,她正是瞧着一场好戏开锣。
元通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黎若婉,自是对殿外的场景了若指掌。
为何,若儿似是知晓张浅墨心中所想?为何,若儿要如此提点张浅墨?
“黎若婉,你发髻上簪着的蓝宝白玉梳是何人所赠?”
甫一入了房间,上官婉儿不顾手伤,反手握住黎若婉扶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更是紧紧握住黎若婉的衣袖。
许是大力,上官婉儿刚刚包扎好的烫伤再次破裂,鲜血从洁白的纱布中渗出,滴滴答答的落在二人的衣袖之上,绽放出红色的花朵。
未曾想到,素来端庄稳重的上官婉儿竟有如此慌乱之日,更未想到,素日和善的她亦有如此疾言厉色之时。
“舍人,奴婢瞧着这蓝宝玉梳做工精致、用料讲究,便簪在了鬓边,不知这蓝宝白玉梳可是犯了舍人的忌讳,还请舍人宽宏,莫要怪罪奴婢。”
黎若婉的一双眼眸里满是无辜与稚嫩,泪水夺眶而出,就连声音也开始颤抖。哆嗦的双手摘下鬓边的蓝宝白玉梳,恭恭敬敬的奉上给上官婉儿。
事后,黎若婉复盘今日之事,越发觉得自己的表现绿茶至极。
只是往昔聪慧的上官婉儿,早已失了智慧和谋算,满心都是那蓝宝白玉梳,哪里还顾得上做戏的黎若婉?
她顾不得这些,拿了蓝宝白玉梳细细端详了许久,不错过一丝细节,嘴里呢喃:“这是我的蓝宝白玉梳,是我的,没有错。”
“你且告知我,这蓝宝白玉梳是何人所赠?那人.....可安好?”
上官婉儿不顾手伤,更不顾再次破裂的伤口,只紧紧拉着黎若婉的衣角,晶莹剔透的泪珠如断线般落下,仿若失孤的母兽找寻丢失的小兽,迫切而又心急。
“这蓝宝白玉梳是金吾卫右卫张浅墨所赠。”黎若婉跪拜在地,终是说出了真相,但所谓做戏做全套,她只得止不住地磕头:“宫女与外男私相授受是死罪,还请舍人怜惜莫要告发奴婢。”
上官婉儿听了这话,哪里还顾得上宫人与外男私会之事,只是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她似乎又想起何事,慌忙跪在地上,扶住正在磕头,看起来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黎若婉,眸子里满是恳切与期望。
“你可知道,除了这蓝宝白玉梳,张右卫手中还有何物?”
“还有一卷襁褓,襁褓上有人手书,涉经史,精研文笔未必是幸事,愿我儿浅墨无悲无喜过一生。”
哆哆嗦嗦的黎若婉,结结巴巴说出心中腹稿,含满泪水的眸子里藏着寒意,瞧着上官婉儿的反应,盘算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她不知,是上官婉儿有意抛弃了张浅墨,还是无奈被迫与自己的骨肉分离。
她要保张浅墨安危,不让任何人伤害了他。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止住了上官婉儿的泪水,却让她彻底失了智,仿若一头母兽般嘶吼。
“浅墨,我的孩儿浅墨竟一直在我身边。我是痴傻之人,明明身边有个唤作浅墨的少年,却不知他竟是自己的孩儿。”
“张右卫是太平公主乳母的孙儿,并非舍人的孩儿,舍人至今未婚配,哪里来的孩儿?”
黎若婉止住了泪水,明亮的眸子里竟是愕然,颤抖的话语中满是不可置信。
若论伤口撒盐,黎若婉必是第一人,若论装傻充愣,她亦是一绝。
“浅墨竟一直养在太平身边?我朝思暮想的孩儿竟是在太平身边?”
上官婉儿紧紧握住了手中的蓝宝白玉梳,烫伤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如注,蓝宝白玉梳沾满了她的,而她则如杜鹃泣血般哭诉起来。
“武皇,你瞒的婉儿好苦。太平,你骗得婉儿好苦。”
黎若婉瞧着疯癫的上官婉儿,不觉心痛。
心痛之余,更多的是后怕。
她想起,除夕那夜,张易之善意的提醒,冰冷而又现实。
曾经,她多么渴望自己成为第二个上官婉儿,可,现在,她却怕自己也成为了第二个上官婉儿。
与所爱之人死别,与骨肉分离。
除夕之夜,她还在感叹何其有幸穿越在历史上唯一的女尊王朝。
这一刻,黎若婉内心只有不寒而栗,原来,封建皇权依旧是如此冷漠无情,所谓的民风开放与美好,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婉儿伺候武皇多年,自认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是武皇为何瞒了婉儿多年,竟不告知婉儿,我的骨肉就一直在婉儿身边。”
素来恭敬稳重的上官婉儿,跪拜在武则天脚下,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说出心中多年的痛楚。
“当年你无视宫规,与皇子割臂为盟,更是珠胎暗结,若不是朕护着你,你与你的孩儿早已死于宫规之下。”
武则天清冷的瞧着跪拜在脚下的人儿,说出那桩埋藏多年的宫闱秘史,内心却对她的糊涂痛心不已。
当年,上官仪谋逆,被她处死,上官婉儿成了罪奴没入掖庭,自己见她聪慧,便将她带在身边,免去她的罪籍。
如今已有几十年,不料她却怨恨起自己,心里不免气愤,言语中带了些斥责。
“你可知晓,若是让旁人得知你怀了那人的遗腹子,必定是活不到今日,你的孩儿更无法存货,更遑论成为煊赫一时的金吾卫右卫。”
武则天言语虽是愤怒,内心却陷入无尽的悲伤。
若是那人尚在人世,真当与上官婉儿共结连理,生了浅墨这般阳光明媚、聪颖不凡的孩儿,也是一桩美事。
只是,那人却那般的想不开,自尽而亡,丢下这孤儿寡母在世间,让她们骨肉分离。
“那武皇今日让婉儿得知孩儿身份,却是想要婉儿做些什么?”
上官婉儿止住哭声,瘫坐在地,眸子里满是清冷,言语里更带了寒意。
一如旧年,她恳求武则天留下自己的孩儿,留下自己所爱之人唯一的骨血一般。
那年,她在武则天面前以孩儿性命为担保,誓死效忠武则天,终身为武则天处理案牍之事。
“此事简单,朕想着婉儿亦是到了婚配的年纪,想为婉儿许配一个好人家。”
武则天托起婉儿的脸庞,仔细打量了她姣好的面容,精致的五官。
岁月侵染了她的脸庞,她早已不负青春,但却依旧貌美。
她是连岁月都照顾的女人,岁月不仅没有带走她的美貌,更给了她过人的城府与聪慧。
这样的女人,应不似当年的黎若清,空负美貌却毫无城府,无法与韦香儿相抗衡。
“朕要将你许配给太子李显为良人。”
简洁明了,一句话定了上官婉儿的后半生。
太子良人,这原是上官婉儿的梦想,如今却成了她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