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甜回到家，桑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餐。 桑岁正在餐桌前帮忙摆碗筷，听到动静回头说：“回来得刚好，桑女士做了你最爱的粉蒸排骨。” 桑甜边走近餐桌边说：“是你最爱的吧。” 桑岁嘻嘻笑了两声，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满脸享受的表情。 还在厨房盛汤的桑妈妈和刚拉开椅子准备坐下的桑甜相视一笑。 粉蒸排骨是桑家姐妹俩从小最喜欢的一道菜。 以前日子拮据，肉是奢侈品，更甭说排骨。只有逢年过节，或者谁的生日，餐桌上才会罕见的出现排骨。 那时候桑岁的心愿之一就是每天可以吃到桑妈妈做的粉蒸排骨。 现如今，排骨轻而易举就能买到，粉蒸排骨做起来也不费事，但桑岁每次吃排骨却没有了小时候那种激动的心情，尽管排骨的味道一如从前。 不过她每次还是很给面子，毕竟桑女士的厨艺无可挑剔，经过她手的每道菜，和外面餐馆卖的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桑岁有时会羡慕桑女士，她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长大，一路风雨曲折，却从不见愤懑，不闻怨怼。 不仅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家庭，还把事业做得有声有色。虽然公司规模不大，但在当地，桑女士的玉器生意也算小有名气。 她身上好像有股韧劲，遇风不倒，逢泥不曲，哪怕在石头缝里，只要有阳光照进来，她也能绝缝成长。 很多个遇事不决的瞬间，很多个心生茫然的时候，想起桑女士，桑岁就会顿生力量，一扫心里的阴霾。 羡慕之余，桑岁对妈妈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她在本该安逸无虑的年纪，过早地被迫成熟懂事。心疼她在本该被人呵护宠爱的年纪，过早地和爱情婚姻擦肩绝缘。 如果那个人还在，桑女士可能就不必像现在这么辛苦了。桑岁心想到。 “今天的菜，不合胃口？”桑女士见桑岁嘴里的排骨咀嚼半天还没咽下，碗里的饭也没动过，便问道。 桑甜闻声，也看向妹妹。 桑岁赶紧摇头，咽下嘴里的东西，又夹起一块新排骨。“桑女士的手艺，永远深得我心。” 嚼得急，桑岁被噎到，咳嗽了两声。 桑甜拿起桑岁手边的汤，递到她碗边，和桑女士两人异口同声说：“你慢点吃。” 桑岁喝了口汤，缓了过来，对她们说：“吃啊，你们也吃啊。” 说完她又夹起一大筷子的炒鸡蛋塞进嘴里。两边的腮帮子一下都鼓起来，活像只小仓鼠。 桑女士和桑甜对视一眼，笑了：“这孩子。” 吃完饭，桑女士出门见朋友，桑岁帮着姐姐一块收拾东西。 桑甜在厨房洗碗，桑岁蹿到她身边，问她：“下午干嘛去了？” 桑甜把下午发生的事情都讲给她听，包括沈续介绍她和她两个哥哥认识的那一段情节。 从小，桑甜有什么事情都不会对桑岁隐瞒。初中第一次收到男同学的情书，桑甜还拿回家和桑岁一起躲在被窝里看。 一边看，一边指出信上写错的字，用错的成语。 看完，两个人又把脑袋凑到一起，商量要不要回信，信的内容怎么写。 她们交换彼此的秘密，共享流岚晚霞，也共担风霜霹雳。 对她们而言，姐妹不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也是无话不说的闺蜜，更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桑岁听完桑甜的讲述，忽然问：“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桑甜停下手中的活，说：“喜欢有担当，有责任心的，最好比我大几岁。” 桑岁说：“前两个是刚需，年龄这个嘛，别卡得太死。” 桑甜说：“不行，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 这点桑岁倒无所谓。 小时候，年长几岁看着是差距很大，但长大后，年龄的距离就慢慢缩小，看上去也没那么明显了。 当然，有时差的不只是年龄。阅历、环境、成长背景、家庭，这些也是不能忽视的。 不过，有的人看着年纪是足够了，可惜只徒有岁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白白浪费年华的馈赠。 因此，桑岁从不以年岁的大小衡量一个人见识的深浅，能力的多少，以及其他方面怎么样。 桑甜问她：“岁岁你呢？” 桑岁：“我啊，我喜欢喜欢我的。” 说这句的时候，桑岁脑海里浮现的是秦野的模样。做梦的事，回学校，还有遇见秦野的事，桑岁还没和桑甜说。 小时候她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让桑甜知道。后来长大了，心里不知不觉就开始藏起秘密。 有些事觉得没必要说，有些事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自从那件事之后，桑女士和桑甜对桑岁就若有似无中总带着些许的愧歉。她们变得比以前更关注和在意桑岁的一举一动。但凡桑岁有点风吹草动，她们就坐立难安。 桑岁为此很多事都不敢和她们细说，怕她们多想担心。 收拾好东西，桑甜也要出门。家里养了一只金毛，是桑甜前两年在小区门口捡到的。是个男孩子，母女三人一致决定给它取名闹闹。希望它能给家里带来热闹和欢乐。 她们每天轮流着带闹闹出门散步，今天轮到桑甜了。 桑甜和闹闹出门后，桑岁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进门，就听到手机响了几声。 是微信消息，秦野发的。 “今天看到一个人，很像你，也姓桑。” “走得匆忙，让你一个人回去，抱歉。”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降温，注意保暖。” 每句话后面都有句号。 桑岁以为就她一个人会这样发微信。 “原来我姐说的那个人是你。”她回复他第一句话。 刚才听姐姐描述那个人的长相时，桑岁就隐隐感觉这个人自己可能认识。 消息刚发出去，绿色对话框就弹出： “原来是你姐姐，真巧。” “是啊，不过我没和她说我认识你。” “嗯……可以理解。” “什么？” “毕竟我们的关系，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这句话编辑好在对话框里，秦野又删去。 他想了想，说：“没事，下次有机会再当面介绍吧。” 接着他发过去一张傍晚从派出所出来时拍到的天空的照片。 桑岁回复道：“真好看，我在家也看到了。” 秦野：“你知道如果男生给女生发天空的照片，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吗？” 桑岁：“知道。” 秦野：“我不太知道，要不你和我说说。” 桑岁：“……”装蒜。 秦野：“对了，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桑岁：“你说。” 秦野：“你现在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秦野：“我就住在小学对面的那片小区，至于工作，我刚回来，还没想好要做什么。” 桑岁：“刚回来？” 从哪里回来？不会是…… 秦野：“嗯，上周刚从国外回来。” 桑岁：好吧，想歪了。 原来他出国去了，难怪这么多年都没在这里碰见过他。 桑岁：“这样子。” 秦野：“你现在方便吗？” 桑岁：“方，方便，怎么了？” 秦野：“想听听你的声音。” 说完，语音电话进来了。 桑岁按下接听键，走出阳台。 “吃饭了吗？”屏幕里传来秦野的声音。 低沉，极复磁性，很像桑岁在学校时经常听的一个电台的主播的嗓音。 桑岁不是声控，但对这样的声音，也不具抵抗力。她感觉有股电流从耳朵蹿进身体里，涌向全身。 摸着稍稍发烫的耳朵，她嗯了一声当回复。 “我还没吃。”屏幕那端的人说。 语气里似乎带点撒娇的意味，不过听起来更像是在赌气或者委屈。 桑岁清清嗓子，说：“不饿吗？” “饿。但不想吃。” 秦野回到家，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他这才想起来，他回来至今都还没出去买过东西，这一周所用的生活用品，都是沈延捎来的。 除了沈延沈续，再加上刚刚告诉的桑岁，此外就没人知道他回来的消息。 他一个人住，三餐不定时是常有的事。有时一顿顶三餐，有时三天就一顿。 像今晚，他就想不到要吃什么。 “饭还是要吃的。”桑岁说。 “你吃了吗？吃的什么？”秦野问。 “粉蒸排骨，炒鸡蛋，土豆茄子，还有紫菜汤。”桑岁报出菜单。“粉蒸排骨排第一名，我的最爱。”她说。 “那我就吃这个了。”秦野点开外卖软件。 “你要自己做还是？”桑岁问他。 秦野回她：“今天来不及了，我叫个外卖，明天出门买好食材，把家里打扫干净，后天吧，后天再开火。” 桑岁：“你会做饭啊？” 秦野：“在国外吃不惯他们的东西，都是自己动手，久而久之，就学会了点。” 也不是吃不惯，就是长了个中国胃，走到哪都还是念念不忘家乡的味道。 以前天天吃，不觉得那些菜翻来覆去的有多少美味可言。后来吃不到了，又隔三差五想念得紧。 可能不仅是食物，人也一样，远香近臭。 桑岁：“挺好的。我不会做饭，只会吃。” 秦野笑了：“会吃也是一种福气。” 桑岁：“我们家桑女士也经常这么说。” 秦野：“桑女士？” 桑岁：“我妈妈。” 秦野恍然。 桑岁和桑甜从小就不怎么喊妈妈，而是喊桑女士。不是传统，也不是规矩，她们家对称谓没有很明确的规定，怎么叫，随心就好。 是桑岁和姐姐觉得，喊妈妈桑女士，听上去会显得年轻，而且她们不想“妈妈”这个称呼和身份，对桑女士会造成束缚和负担。 因为她先是自己，是作为桑婉清这个人本身而存在。再是她们的妈妈，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后存在。 秦野：“看来你和你妈妈关系很亲密。” 桑岁：“还有我姐，我们都很要好。” 秦野：“真好。” 不像他，和家人的关系，表面看着和气，实则一团乱麻。 先前秦野以为所有的家庭都是这样，后来发现不是。有很多人家，他们的家庭成员之间互为纽带，关联紧密，不容切割。 开心时，他们一起大笑。 难过时，他们抱头痛哭。 以家为链接将每个人紧紧连在一起，荣辱与共。 反观秦野他家，像一盘散沙。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怒哀乐自己扛，酸甜苦辣自己尝。 没有话题，没有分享，没有联系。 比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还要陌生。 秦野：“岁岁。” 这句话出口，说的人和听的人同时愣住了。 桑岁先反应过来。“怎么了？” 桑女士和甜甜平时也都这么叫她，这是家人之间的一种特殊亲昵。桑岁习以为常。 可秦野这么叫她，她感觉有点怪怪的。也不是怪，怎么说，就是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桑岁一时说不上来。 秦野：“岁岁。” 桑岁：“我在。” 秦野：“岁岁。” 桑岁：“我在呀，怎么了？” 秦野：“没事，就是忽然想叫你。” 桑岁：“秦野。” 秦野：“嗯？” 桑岁：“你这些年，还好吗？” 终于问出口，桑岁顿感心头有块石头缓缓落地。 秦野：“不太好。” 石头又提上来压在心尖上，桑岁眉头紧锁，小声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屏幕那端好一阵都没声音。 桑岁有点担心：“秦野？” 秦野：“抱歉，刚刚外卖到了。” 桑岁松了口气，“那你先吃饭吧。” 秦野：“你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桑岁说：“没什么，你先吃饭吧。” 秦野：“那我们下次再聊。岁岁，我很开心再次见到你。” 桑岁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我也是。”她对着手机说。 伸个懒腰，桑岁走回房间。 想到什么，她再次点亮手机，打开微信。 秦野的朋友圈几乎没有动态，为数不多的几条链接，是去年他在国外时发的。 桑岁撇撇嘴，准备退出去，眼睛忽然扫到他的个签：岁岁平安。 盯着这几个字，桑岁看了足足五分钟。 她突然想起来，他发给她看的那张晚霞的照片。 他问她知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她当时嘴边念叨着一句话： “凭仗飞魂招楚些。我思君处君思我。” 她没说出口，但感觉他应该能猜得到。 自从在学校加了联系方式，桑岁和秦野就经常在微信上聊天。 大多数时候，都是秦野找桑岁。在桑岁印象中，他好像不是这么主动的人。 但她喜欢他的主动。如果他不主动，她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