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打了帘子，进来的是有些异域风情的美人，眉目深邃，一抹红唇动人心魄，德妃梳着九鬟垂云髻，也是妃位才可以用的发髻。身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摇摇曳曳的缓缓走来行礼“臣妾今日身子不适，故而来的迟了些，愿皇后娘娘勿怪。” 　　皇后依旧微笑着：“妹妹身体不好，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又何来怪罪呢。” 　　这话确实和气，但怎么听怎么奇怪，德妃好像没有听懂一样，谢了恩便坐到了左边第一把椅子上。片刻，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笑道：“本宫听闻宫里新来了位妹妹，昨日宴会，本宫身子不爽未曾赴宴，不知那位妹妹可在。” 　　郁明瑚还未起身，就听得皇后道：“郁美人倒是早就到了，来，你也来见过德妃” 　　后面这句话是对着郁明瑚说的，郁明瑚略松了口气，起身道：“嫔妾郁氏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慢悠悠的品着茶，似乎那茶香醇得很，又与身边侍女说到：“今儿这茶倒香的很” 　　郁明瑚只好苦哈哈的屈着膝，内心有些诧异。这德妃是前越勒王之女飞云公主。大成灭了越勒后，对其王室倒没有赶尽杀绝，封了个越平侯，将王室诸人拘在玄京，赐了宅邸，这飞云公主也被纳入后宫。 　　按说自己与昆飞云并无利害关系，不知为何此人会在头一次见面时这么针对自己。而且，都是别国公主，南楚虽然没有越勒大，但比起富庶的多。为什么她就是四妃之一，自己就只是个美人啊。 　　郁明瑚一边屈着膝，一边在心里苦中作乐的腹诽着。皇后先开了口：“可见本宫今日的茶好，把德妃都迷住了，好了，快让郁美人起来吧。” 　　德妃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是妹妹的不是了，原是这茶香的很，竟忘了妹妹还拜着呢。阿岚，快把郁妹妹扶起来。”德妃身边的侍女便上前虚扶起郁明瑚，郁明瑚拜了半天，膝盖有些酸软，她不动声色的出了口气。 　　皇后依旧笑眯眯的：“对了，瞧本宫这记性，只顾跟你们说话了，给郁美人的见面礼都忘了拿给你了，松月。” 　　松月略一拍手，便有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手里端着锦盒。“本宫一见郁妹妹便觉亲切，这些东西便作给美人的见面礼吧。” 　　郁明瑚才站起来，又忙屈膝下去谢恩，皇后一开了头，各妃嫔也不甘示弱，顿时赏下了许多东西，还好郁明瑚出来时带了两个人，否则只怕要拿不完了。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多谢各位姐姐。”郁明瑚一一谢过。 　　皇后笑道：“看来各位妹妹于郁美人也很是投缘呢，后宫和睦，本宫亦甚感欣慰。松月，等下给各宫妹妹各送去一对，以作嘉奖。” 　　这话一出，在座诸人顿时起身：“多谢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天也不早了，诸位若无事就都下去吧。”皇后下了逐客令，但郁明瑚还有事未说，只好忙出来道：“禀皇后娘娘，嫔妾还有一事。” 　　皇后饶有兴趣地说：“哦，美人有何事啊。” 　　“回娘娘，现在宫里分到嫔妾宫里宫女三人，内监三人，已经逾越了美人规制。故而嫔妾想要回禀娘娘，送回三人到尚宫局。” 　　“郁美人果然懂事，这点小事，你直接打发去也可。不过你在南楚想必身边服侍之人也多，如今你虽已入后宫，但法外不外乎人情，你要多留几个人使也可。” 　　皇后显得十分大方，但这好意郁明瑚可不敢受：“多谢娘娘隆恩，只是臣妾陪嫁的侍女也够使唤。宫中规制如此，嫔妾也不敢逾越。” 皇后对她的回答像是十分满意，笑着答允：“也好，你这么懂事也为本宫省心。好了，你留下喜欢的人服侍，余下的打发回尚宫局即可。” 　　“是，多谢娘娘。”郁明瑚今日的事也算完成了，也略松了口气。一众妃嫔一起行礼退下，待快退到门口时，皇后声音传来：“郁美人的牌子也制作好了，你也该预备着侍寝了。”此话一出，身边妃嫔的目光顿时都看了过来，羡慕有之，但多有是嫉恨之色。郁明瑚顿时有些无言，这皇后真是能为她拉仇恨，大兴赏赐也就罢了，还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些。 　　郁明瑚假装什么感觉不到，行至殿外，平嬷嬷有些担心的扶着郁明瑚，郁明瑚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 　　到了昭阳宫门口，先是高位妃嫔乘轿辇离开，余下的得等着行礼送走后，才能自己步行回去。 　　小荷一直用力扶着郁明瑚，好像生怕郁明瑚摔倒一般，郁明瑚本来被一顿刁难，心里还有些不爽，看到平嬷嬷和小荷这样，不觉好笑到：“好了，我又没事，小荷你别扶我这么用力。” 　　小荷忙松了些力气，仍有些战战兢兢的。被平嬷嬷看在眼里，不禁有些赞赏之意。 回到承光殿里，郁明瑚屏退其他人，只留下平嬷嬷几人。“我已回了皇后，等下你给小良子，小展子和琉儿各五两银子，打发他们回尚宫局吧，也不必来见我了。” 　　素心领命下去，郁明瑚又叫住了她：“这几人走后，再将小荷三人叫进来。”素心会意，退了出去传话。 　　平嬷嬷有些担心，问郁明瑚：“美人，今日皇后娘娘说及侍寝一事，您...” 　　郁明瑚虽然一贯沉静，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嬷嬷，不必说了。皇后之意你我皆明白。这侍寝，”她略微一笑“既已入宫，自然不可避免，而且如果我没料错，今晚，最迟明晚，皇帝就会召我。” 　　平嬷嬷起先还有些不解，略一思索，却也明白了。 　　刚巧此时素心进了来，回禀道：“美人，外面司寝司刘康才公公求见。” 　　郁明瑚与平嬷嬷对视一眼：“快请。” 　　刘康才满脸堆笑地进来：“恭喜美人，陛下今日召了您侍寝，因着您是刚来宫里，尚宫局特派了薛嬷嬷来服侍。”身后果然跟着一位满脸褶子的老嬷嬷，看着却十分慈祥和气。 郁明瑚微微笑道：“多谢刘公公，”又看了一眼素心，略一示意，素心上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我们美人一点心意，请公公吃茶。” 　　刘康才一掂分量，脸上的笑堆得的要溢出来，连声道：“多谢美人，那奴才就先下去了。” 　　薛嬷嬷却是留了下来，依旧笑着却也没有贸然开口。郁明瑚道：“辛苦嬷嬷教导，请嬷嬷先到下面坐坐，我更了衣就来。” 　　薛嬷嬷笑着行了礼：“不敢当教导二字，那奴婢就先退下了。”便跟着素心退出了正殿。 　　郁明瑚一转眼，却看见平嬷嬷脸色有些不对，便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平嬷嬷面露沉思，迟疑道：“老奴是觉得奇怪，这薛氏，老奴倒觉得有几分眼熟，倒像是一位故人。”郁明瑚也有了些兴趣：“嬷嬷眼力一向不错，既然你觉得有问题，那就让木云去查查吧。” 　　平嬷嬷回过神，笑道：“那倒先不必费心，等奴婢回头试探一下变好了。就是奴婢曾认识的人，那也不会有坏处。”郁明瑚听了，便也作罢。现在她心里却是晚上的侍寝，虽然早在和亲之前，皇嫂就已叮嘱过这些，只是真要到这时，却又是不免有几分忐忑。 　　郁明瑚这边犹犹豫豫，但又不能不面对，磨蹭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请薛嬷嬷：“平嬷嬷，你去请薛嬷嬷吧，我在东边暖阁里见她。”平嬷嬷领命出去。 　　郁明瑚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东暖阁，这里原是午休小憩的所在，经郁明瑚布置，成了一件小小的书房，中间摆着的是一张大桌，作为书桌，旁边炕上摆了几件桌椅，对面却是一个书架，摆着郁明瑚从南楚带来的书本，已是昨日便由内廷司清点了送进来的。 　　郁明瑚坐在椅子上，有些出神，手边放的一本《随山记》，是她在南楚时常看的一本游记，这会子也没心情翻阅。 　　不多时，平嬷嬷与薛嬷嬷相携而来，郁明瑚瞧见，不觉十分惊讶。 　　“奴婢拜见美人，美人安好。”薛嬷嬷再次郑重见礼，郁明瑚不明就里，忙扶起薛嬷嬷：“嬷嬷快请起” 　　平嬷嬷在一旁笑道：“难怪奴婢见到薛妹子便觉亲切，原来竟是故人。” 　　郁明瑚不觉好奇，平嬷嬷自幼服侍郁氏皇族，起先是跟着姑姑，后来又照顾自己，她的故人也应是南楚中人。 　　“启禀美人，奴婢原是绥州人，泰和之乱后，流入大成，辗转入宫。奴婢年幼时，与平姐姐乃是邻居，时长一处玩耍。”薛嬷嬷与故友相见，看起来也有几分喜悦，但到底在宫里呆的久了，分寸拿捏的很好。 　　而她所说的泰和之乱，指的是十六年前南楚嘉泰帝驾崩之时，还是太子的弘和帝，未等继位，其庶伯青王谋反，当时青王勾结大成，乱了将近一年，才由弘和帝连合有舜陵平定了下去。青王兵败赐死，而大成却趁虚而入，连夺了绥州，岷州儿地，重创南楚，这两处失地至今未收复。战乱之时，绥岷两州百姓流离，有南下进了京的，也有北上逃亡大成的。据郁明瑚所知，平嬷嬷便是绥州人氏，这薛嬷嬷想必便是那是到了大成的。 　　郁明瑚心念微转，笑道：“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薛嬷嬷既是平嬷嬷旧友，自然都是自己人了。” 　　薛嬷嬷亦笑着应和：“正是呢，说起来还未恭喜美人，今晚陛下翻了您的牌子，奴婢也要为您说说这侍寝的规矩呢。” 　　郁明瑚轻咳了一声，微微低着头却未搭话，薛嬷嬷见了，也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在意，接着道：“咱们大成后宫的规矩，历来妃嫔侍寝是在养居殿，先在汤室里沐浴，再由司寝侍女服侍着进殿...” 　　这一讲便是小半时辰，大小规矩甚是繁琐，郁明瑚也顾不得害羞，只觉得甚是无聊，这些规矩她其实已经知道，皇嫂在同她说的时候，她就有些好奇，这么多规矩拘束着，这侍寝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就算不是好事，这妃嫔还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被召幸。 　　“...美人，这大致规矩便是如此，您可记住了，咱们陛下脾气虽好，但天威不可冒犯，您要谨慎伺候，但也不必太紧张了，到时会有司寝司的人服侍的。” 　　薛嬷嬷终于停止了她的高谈阔论，临了不忘叮嘱上几句，郁明瑚心里毫无兴趣，面上仍是一副羞怯感激的神色：“我...多谢嬷嬷，我记得了。” 　　薛嬷嬷十分满意地笑眯了眼，郁明瑚又望了眼在旁侍立的平嬷嬷，平嬷嬷会意，上前一步道：“薛妹子果然老成，又真心对我们美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这是美人一点心意，妹子不要嫌弃。” 薛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没人上次，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却没有要结束的意思，顿了顿又笑道：“说起来，子当年变故来到这玄京，辗转又入了宫。这大半辈子晶都落在这里了。” 又叹了口气，眼眶微红，看上去很有几分推心置腹的味道：“如今老奴见公主，也不禁想起了从前。落叶归根，在这大成呆的再久，心里还是念着家呀。” 明瑚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做出一副唏嘘不已的样子，随口附和几句，看这薛嬷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到底还是被她的话勾起几分伤感，自古战乱，伤害的终究都是百姓。如薛嬷嬷这般家人失散，被迫背井离乡的，更有家破人亡的。明瑚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会尽力促进两国安宁，不要再起战事。 薛嬷嬷却又转了语气：“好在老奴得当今的太后恩典，这才能做了女官，虽然还是飘蓬一样，可还算能混口饭吃。” 明瑚心中更加疑惑，如果说这薛嬷嬷方才那一句话是在表忠心，那此时又扯上了太后算什么。但她心里念头转过，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道：“太后慈悲。若嬷嬷您想要回乡，有明瑚能帮得上的，明瑚定尽力相助。” 薛嬷嬷擦了擦眼角，千恩万谢，好像明瑚已经帮了他很大的忙一样。又抬头望了眼钟：“时辰不早了，您也早些收拾吧，奴婢就先下去了。” 　　“平嬷嬷，你替我送一送薛嬷嬷。”平嬷嬷应声，两人退了出去。 　　郁明瑚脸上笑意逐渐敛了下去，素心木云都进了来：“美人，午膳时间到了，是否要传膳呢。” “传吧，午膳后让小荷小桃还有小泉来见我。” 　　“是。”素心应声退了出去，木云走上前来，有些担心地问道：“美人，您没事吧？” 明瑚微微皱眉道：“还好，就是有点累了。木云，你跟采容帮我挑一下晚上要穿的衣服。按规矩，我去侍寝可以带一个宫女服侍，晚上你陪我去养居殿。”素心领了命，去了寝殿与采容挑选衣服。 午膳罢，小荷几人一起进了殿，今日琉儿三人被遣回，他们三人便有些战战兢兢的：“奴婢、奴才拜见美人。” 　　明瑚坐在椅子上，随意打量着三人：“今日我回了皇后，送回了琉儿三人回尚宫局，以后我身边便是你们服侍。我这人一向护短，你们既然跟了我，我必会好好对你们，但若有人背叛，我也绝对不会轻饶。”说到最后一句，郁明瑚语气陡然转冷，这三个小宫人不禁将头埋的更低：“奴婢、奴才绝不敢背叛美人。” 　　“好了，都起来吧。素心，每人赏白银六两。”这对这三人可不是小数目，几人顿时大喜：“多谢美人！” 　　郁明瑚起身道：“我最看重忠心二字，是否伶俐倒不要紧。从今儿起，你们三人就跟着叶嬷嬷做事，只要好好当差，我比不会亏待。”三人齐声应诺。 　　“你们先下去吧。”明瑚将她们三人打发走后，又命人传来叶嬷嬷，吩咐道：“这三个小宫人就先你来带着，让他们做些厨房浆洗上的杂活，你们平日也留心着，我近身的事别让他们做。” 　　平嬷嬷叶嬷嬷等人皆齐声应是。采容走了过来，手里抱着天水碧的团纹织锦海棠花斗篷，后面素心也拿了件浅青色斜纹碧竹长裙，问：“美人，您看今晚穿这件可好？”郁明瑚略一思索，道：“这件披风倒好，只是裙子换成那件浅碧色盘丝云锦长缎衣。”素心应声退出去更换。 　　平嬷嬷见一边没人，便低声道：“美人，那薛氏原是绥州人氏，家原是绥州一富户。泰和之乱后进了玄京，奴婢与其幼年曾交好，只是如今时移世易，此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郁明瑚点了点头，“倒也不必太草木皆兵，来日方长。若是此人有心向我，倒是一大助力。若是无心，便不必费心了，寻常对待即可。” 　　平嬷嬷称是，又抬头看了看时辰，对郁明瑚道：“美人，眼下天色还早些，不如您去午睡一会儿吧，过一会儿奴婢再叫您起来梳洗。 　　明瑚闻言点了点头，长出了口气道：“也好，我也真是有点累了，嬷嬷看着点钟表，过半个时辰再叫我吧。”便往寝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