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桑榆的三生三世(三)
(四)
福生眼前一黑,画面转回到留青坊内。流心呆呆卧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外头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你们听说了吗?流心姑娘又回来了。”
“哟,你说花流心?那个瘦挑纤细,喜欢穿红衣服、扎着红头绳儿的姑娘?弹琵琶的?”
最先发话的小姑娘磕着瓜子,愣愣点头:“是啊,当年谁不知道她哟。整个留青坊属她穿得最花哨,长得倒讨人喜欢。”小姑娘似是有些感慨,轻叹口气。
“她回来了?之前不是为了和她的情郎私奔,专门同咱妈妈大闹一场来着吗?”
又一个小姑娘接话茬:“她的情郎中得探花,要娶官家姑娘,不要她了。”
“啊?还有这等事呀。”众人都很惊讶。
刚答话的小姑娘点头:“是呢!听说那官家姑娘家里有权有势,她那情郎真的走了运了。”
“怎么还有这等事哟……”
众人唏嘘不已,各怀心思。
终于一个年岁大些的姑娘关切问:“灵修呀,那流心姑娘怎么样了?”
叫灵修的姑娘用同情的语气道:“能怎样呢,这几天她天天呆在屋子里,也不见客人。如今憔悴的哟,原先多灵巧一个姑娘......”
“所以说呀,干嘛信那些臭男人的鬼话,流心就是太蠢了。”
“太蠢了太蠢了,这样不自重,原先多好的姑娘......”
众人又议论纷纷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就听“咣”地一声,是门踢开的巨响。流心就站在她们背后,用死人般的眼神盯着众人。
“流心姑娘……”众人盯着她,有些发怵。
流心没理这些人,只拨弄两下凌乱而脏腻的头发,转身就出门而去。
福生顺着流心奔去的方向,视线一路来到京城的官府。
官府门下,几个侍卫拦住流心。
流心双眸空空,眼泪在眼眶打转。终于绷不住,溃不成军的样子。直直朝那“正大光明”的牌匾跪下,风吹得她更显得衣衫单薄。她耷拉着脑袋,梨花带雨,又增添羸弱几分,活脱脱一个病西子。
“大人,官大人!”流心冲门内扯着嗓子喊。
流心挤出泪,要让所有人都听见:“我要告发!”
就见她做出哭丧,泪珠儿盈盈从眼角落下,楚楚可怜得连仇人都心疼。
她对着官府的门顿首痛骂,将这罪行和不公,有的没的,真的假的,添油的、加醋的,一股脑全抖落出来:“我要告发这男盗女娼,我要告发这贞烈牌坊。我要告发这陈世美,和这祸乱羽党!”
(五)
隆冬天,冷得人都要哆嗦。
“还真是天道好轮回,流心那情郎还真被查出贪赃枉法,今天中午就要问斩了。”
“具体怎么个贪赃,怎么个枉法呀?”
“谁知道呢?官场上的事,要被检举,一查呀,多多少少都是个死罪。”
“这......流心,太激烈些了......”
自花流心告官后,这些破事又成为大伙的饭后谈资,说什么的都有。
流心独自坐在屋里,谁敲门也不应。
她咬着指甲,生生将她那三寸的红指甲全咬断,连血都出来。
这血真红,和外面的天色一样。
她肉指弹着琵琶,手是撕裂的生疼,琵琶上也染着血。
一阵阵钻心的痛,她放下琵琶,开始精心梳妆起来。良久,她盯着自己终于又好看些的脸,笑了。一切都完毕,她小心翻找着梳妆柜,终于翻出块拇指大的金坠子。
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闭眼,颤抖地整个吞下去。
她躺在床上,哭了,一遍遍地叫着娘,叫到终于叫不动为止。
外头的夕阳真好看,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大雪还在飘,街头还能隐隐听见那乐坊唱着《红豆词》。人人都传,留青坊,死了个穿红衣扎红绳的姑娘。
(六)
佑朝延历21年,鞍护城叶下幕府。
这是她的第二世,模样比流心更丰腴些,同福生见到的桑榆别无二致。
桑榆名叫叶下惠子 ,幕府内侍奉三公主夜姬的女中。
惠子跪在浴池外候着,两手以拳撑地,低着头。帘子内温热的水汽熏着她的脸,让她昏昏沉沉的,很快进入梦乡。
“惠子?惠子?”
一个温柔的声音唤着她。
惠子缓缓睁眼,面前是个古铜肤色的男子,剃着佑朝武士常见的月代头。这男子裹着浴巾,脸上挂着水渍,透着浴巾,能隐隐看见凹凸有致的肌肉。
这是幕府将军的长子,三公主夜姬的哥哥,叶下茂康。
惠子有些迷糊,强撑着抬起头:“少主?”
茂康笑着朝惠子打个响指,水珠溅到惠子,弄得她一激灵。
“睡着了?”茂康打趣。
惠子揉揉进水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像是,做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似是平安京的艺伎,不,似乎是异国他乡。真是奇怪,她从没有离开自己的故乡,怎么会做这种梦。
许是听到那个消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那个消息......惠子心头又是一紧。
茂康没问惠子梦的是什么,示意惠子站起后,眼带情深地望着她:“惠子,我舍不得你。”
惠子低下头,没有任何波澜:“少主是舍不得我呢,还是舍不得夜姬?。”
茂康沉思很久,轻声道:“你们都是我的妹妹,自然是都舍不得的。”
他贴近惠子,将额头抵着惠子的刘海:“你也是将军的女儿,可惜你的母亲没有名分,连累着也委屈了你。到头来还要跟着我妹妹一同嫁往中原,我怎能不心疼呢?”
惠子微微抬眼,不着痕迹地顺势后退一步,强撑起笑意道:“能跟着少主,得少主垂青,算不得什么委屈。”
两人僵持一会,就听门外一个女中探过头,唤着惠子的名字:“惠子——惠子——夜姬小姐吵着要见你。”
“是。”惠子内心终于长舒一口气,“少主保重,惠子告辞了。”
她向来乖顺,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拿捏地让人完全没有脾气。
这世的桑榆,真是和前世两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