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天家守岁
  “这天家守岁却是这般无聊,瞧得我都困了。”      张昌宗举了满杯的微醺热葡萄酒在手,瞧着虚与委蛇、满腹算计的皇家守岁,喝了手中的酒,依偎在张易之的身上。      “弟弟莫要贪杯胡言,若是得罪了贵人,怕是要受罚。”      张易之狐狸般的眼眸满是清冷,在席间来回扫视,打量着每一个参宴之人。      李裹儿、李仙蕙许久不见韦香儿,一左一右抱着自己的阿娘,有着说不完的体己话。      李隆基少年老成,不过规矩的向李旦行了礼便坐在其左右。      坐了半柱香的时间,李旦觉得父子之间过于拘束无趣,便起了身寻了李显说话。李隆基便与李重润混在一起吃果子喝茶。      太平公主带着武玥陪侍在武则天左右,间或和上官婉儿闲聊。      席间,更有几位武氏宗族男子陪侍,均是清秀俊朗的少年。      难道,武皇便厌倦了我与哥哥?竟借着除夕守岁的名义广纳新人?      张昌宗心里不免生了恐慌,嘴上却是强硬、肆无忌惮:“你我兄弟盛宠,还惧怕何人?”      想到这里,张昌宗借着酒劲,竟狂妄起来,跌跌撞撞起了身。不顾皇家夜宴的规矩与体面,放肆穿过人群,僭越端了微醺热葡萄酒奉给武则天      “今日除夕守岁,还请武皇满饮此杯。六郎恭祝武皇青春常驻,大周国运昌盛。”      众人皆是惊愕张昌宗的乖张,何人竟敢在御前如此放肆,昔年得宠如薛怀义一时不敢。只是更无人敢斥责张昌宗,怕扰了武则天的兴致。      “这张氏兄弟真是胆大。前些日子,虽说不知者不怪,五郎年少,不得见过先帝真容,可终究是着了旧衣亵渎了先帝。今日除夕守岁,武皇还未赐酒,六郎已是醉酒,更是当众放肆。”      元通拉了黎若婉咬耳朵,猴儿般的眼眸里满是不解,更掺杂了对张昌宗的嫉妒。      黎若婉待张昌宗极好,不仅为他研制了微醺热葡萄酒,解了他冬日不得饮葡萄酒的嘴馋,更在那日武则天盛怒之时,偷偷牵了他的手,给予他安慰。      他与黎若婉自幼相识,在这掖庭之中相互扶持,终是一起成了御前红人。可是,却比不上他们新相识的熟稔。      黎若婉自是不懂元通的心思,这会儿瞧着肆意张狂、醉酒嚣张的张昌宗,不免为他担心,担心他御前失仪,遭了训斥,失了宠爱。      想到这里,虽是在温暖的殿内,身旁便是火炉,黎若婉还是出了一身冷汗,掌心更是潮湿滑腻。      未曾想到,武则天竟不怪罪,纵容了他的狂妄,接过他手中的酒杯:“这是黎娘子新作的酒水,心思奇巧,我喝着倒是舒心,你们大伙也都尝尝,天寒地冻的,暖暖身子。”      黎若婉早在殿内支起了红泥暖炉,炖煮起微醺热葡萄酒,以预备着武则天赐酒。此时,听见武则天号令,忙带了芝兰、腊月为诸位皇子皇孙奉上美酒。      李仙蕙接了满是微醺热葡萄酒的夜光杯,瞥见人群中忙碌的黎若婉,宛若一只蹁跹的蝴蝶。      因是在年下,她穿了件银红色的袄衣,只是身体过于纤细瘦弱,总觉得她的腰身处空落落的,仿佛一手便可掌握。      这姣好身姿落入李仙惠眼中,不免让她想起那夜看见黎若婉与张浅墨的私相授受,顿觉心下一片伤感。      她捧着夜光杯的素手微微颤抖,酒红色的液体泼洒出来,片刻间便打湿了衣角。      还好,众人皆在饮酒,无人注意她的失态。众人皆在看武则天与张昌宗玩双陆,无人知晓她的心思。      李仙蕙啜饮了一口夜光杯中的液体,葡萄酒经过炖煮越发甘甜,带着各色水果的清香,抚慰了口中的苦涩。      脑海里又再次想起那日黎若婉所说的君子之争,内心惴惴不安,终是寻了间隙出去,在走廊处见了出来取葡萄酒的她。      虽是冬日,她却忙的满头大汗,发丝黏腻在光洁的额头上,素白精致的小脸更是被炭火烤的微微粉嫩,像一只毛茸茸粉嫩饱满的桃子。      “若儿,我有话要与你讲。”李仙蕙神情怯懦,似是鼓足了勇气,染了茉莉花汁的小手用力绞着衣袖。      黎若婉微微一愣,李仙蕙素来性子平淡,不爱言语。不曾想到,她竟会主动找自己和解。      虽是忙碌不已,但终究不好拂了李仙蕙的面子,只得将手中的葡萄酒交给芝兰,嘱咐她先进去,小心伺候。      蜿蜒绵长的扶手走廊挂满了各色花灯,做工精致、花样奇多。      李仙蕙望着眼前的兔子花灯,一时懊悔起自己的冲动,竟不知该如何向黎若婉开口,亦不知该如何缓解二者之间的关系。      黎若婉见她踌躇不语,心下知晓李仙蕙性格犹豫软弱,像极了李显。索性已是离了宴席,并无人催促找寻自己,便安静的陪着李仙蕙站立,却忍不住抢先开了口;“不知仙蕙小娘子有何事示下?”      许久,李仙蕙终究是开了口,她倒是直白,不虚与委蛇,直接发问:“若儿,你可怨我前些日子对你的苛责?”      “仙蕙小娘子是主子,奴婢不敢有所怨恨,只是力求行事周全,莫要惹了主子不快。”      李仙蕙听了这话,不觉哑然一笑,这一番话不卑不亢,却又尽善尽美,让人挑不出错来,就像黎若婉的处世为人,滴水不漏。      “若我从未拿你当作奴婢,只当做你是知心姐妹,你可有所怨恨。”      一语震惊了黎若婉,她却是从未想过,李仙蕙竟会将自己当做姐妹,而非低下的婢子。      毕竟初见时,自己便是潦倒落魄的罪奴,而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心下不免自嘲,在古代待得久了,在这宫廷沉浮多年,忘却了自己是现代人,真的以为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宫女。      穿越以来,黎若婉第一次挺直了腰杆,直视着眼前的皇孙贵胄,朗声说道:“既是姐妹更无怨恨,不过是姐妹之间的摩擦斗嘴,何须记挂在心中。”      “你却不好奇我为何如此?”李仙蕙讶异于黎若婉的洒脱通透,不觉问出心中疑惑,只是话一出口,自觉过于小家子气。      “只要你我二人今后默契神会,何须拘泥过往?”      黎若婉拿了帕子在手,擦拭李仙蕙被酒水沾污的衣袖,抚平她衣角处金银丝线织就的水仙花。      “锦衣玉食也好、玉盘珍馐也罢,甚至于男女情爱,于我都不过是点缀,是锦上添花的美好。”      她顿了顿,望着李仙蕙惊愕的眼眸,言辞恳切:“而仙蕙小娘子对我的情谊,无异于雪中送炭。若儿必定没齿难忘。”      李仙蕙正欲说话,耳边却传来张浅墨清冽的声音:“还请武皇点燃孔明灯祈福。为天下百姓求得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太平公主亲昵的搂着武则天的臂膀,作小女儿娇嗔状:“今年难得大家齐聚守岁,想着母皇能够点燃这孔明灯祈福必定是极好的,女儿便命张右卫准备了这孔明灯,还请母皇移驾点灯。”      武则天已是酒至半酣,她半倚在榻上用手点了点太平公主的额头,满是嗔怪道:“倒是你的鬼主意最多,只是朕年岁大了,又喝了些酒不便行走,你们几个小的却出去点了孔明灯玩吧,朕且看看便好。”      一时之间嘈杂声响起,宫人忙移了暖榻在廊下,又手忙脚乱的端了燃的极热火炉出来。      待得一切准备妥当,武则天方裹了厚厚的白狐貂裘出来。      “你们不必拘束,尽情玩乐,朕今日只作寻常人家的祖母,瞧着孙儿们玩乐。”说罢,武则天斜倚在榻上,脚踩赤金镂空暖脚香炉,怀抱手炉,怡然自得。      李重润在孙儿中最是年长,领了李裹儿、李隆基并武玥取了孔明灯在手,湖州进贡的毛笔饱蘸浓墨,纷纷写下心中所愿所求。      “若儿,你也去放盏孔明灯祈福。”      武则神色和悦,第一次唤了黎若婉若儿,而非冰冷的黎娘子。      这一句若儿坐实了黎若婉御前红人的名分,更是给了她无上荣耀。      纵是如此,她依旧不卑不亢,仿若寻常赏赐跪拜在地:“奴婢一切皆为武皇所赐,奴婢一无所求,只求武皇身体康健、万岁常青。”      “那你便替朕点上一盏孔明灯,也算是尽了孝心。”      李仙蕙听了武则天这样讲,忙拉了黎若婉跑过长廊,奔至李重润面前。      她取了孔明灯在手,又塞了蘸了墨汁的毛笔给黎若婉:“既是如此,若儿便也放一盏孔明灯,替祖母尽孝。”      “浅墨既是在此,便也放一盏孔明灯祈福。”武则天阖上丹凤眼,似是无意的点了张浅墨前去放孔明灯。      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黎若婉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那个大胆的念头再次在她脑海里闪过。      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此次放孔明灯,究竟是为了让黎若婉放灯祈福,顺带加了张浅墨?      还是为了掩盖张浅墨的身世,故意让黎若婉放灯。      亦或是,二者皆有之?      所谓,最难猜测是君心,最难揣度是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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