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近日来,仙蕙小娘子倒是奇怪,平日里最不爱装扮,近日衣着多是鲜艳多彩,浓妆艳抹。”      “我瞧着也是,性情大变,原来性子最是谦和、淡如菊花,近日倒是满是戾气,稍有不慎,便要处罚打骂。”      “前个儿,黎娘子都遭了仙蕙小娘子训斥,最近你我可是要万事小心。”      “我想旧日的好习性都是装出来的,如今太子复位,她又成了公主,便露了真容。”      芝兰与腊月躲在花丛中,边采摘鲜花,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见了黎若婉走来,便闭口不言,唯恐被她听了去,受了责罚。      黎若婉拿了花篮,摘了满篮的梅花,只装作不知晓她们在议论什么。      她摘了一枝玉蕊攒心梅花在手,满腹心思。      北风呼啸,吹落梅花花瓣,落在蜿蜒的雪水之上,雪水无情,落花却眷恋起流水。      近日不知为何,李仙蕙与自己疏远了些许,言语中更是多有苛责,甚至不顾及她御前掌事的面子,多有斥责处罚,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瞬间却又摇了摇头,李仙蕙是最不争不抢之人,自己与她亦是往日交好,近日无仇。想来应是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快到年下了,倒不如想着除夕守岁该做哪些吃食,好讨了武则天的欢喜,得了新年的彩头。      除夕守岁,武则天计划着唤了李显、李旦并太平一同守岁,一家团圆,热热闹闹的过个新年。      这守岁的果子自是要新奇巧妙,既要样子好看,意头极好,更要解了节下饮食的油腻。       待得回到甘露殿,却见着张昌宗抱着红泥小炉,端着微醺热葡萄酒喝的正酣,醉生梦死。      “好若儿,你煮的微醺热葡萄酒真是美味,解了我冬日喝不得葡萄酒的惆怅。”      葡萄美酒夜光杯,貌美少年欲醉时。      自从,黎若婉替张昌宗谋划,出主意让他扮作驾鹤飞翔的王子乔,得了武则天的宠爱,又指点他接了兄长张易之入宫固宠。      张昌宗便认了黎若婉为义妹,对她爱护有加。      宫中诸人更是因着这层关系对黎若婉敬重有加。      黎若婉在深宫沉浮多年,早已对其中拜高踩低的伎俩烂熟于心,对于这些人的阿谀奉承自是以礼相待,不卑不亢。      倒是张昌宗迷失其中,越陷越深,失去了原本的率真坦诚,性子越发夸张。      天色方才破晓,尚未梳洗,张昌宗便喝的烂醉如泥、面色潮红。惹了张易之的训斥:“六郎,你近日越发贪杯,若是冲撞了武皇该如何是好?”      “五哥,自从你入宫以来,武皇可曾正眼瞧过我几眼,日日只与你取乐。”      张昌宗摔了夜光杯,酒红的液体打湿了赤金织就的波斯地毯,就连张易之的衣角都被染红。      妩媚多情的桃花眼里蓄满了泪水,赤色的衣衫半褪,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肩膀,秀色可餐。       让黎若婉想起自己养的毛茸茸的猫咪,每次打碎了杯子,便都是眼前这副我知道我不对、可我就想要你哄我的傲娇模样。      张易之顾不得潮湿的衣角,抱了醉酒的幼弟在怀,言语中满是心疼:“是五哥不好,冷落了你,忘了你是喜爱热闹,最怕冷清之人。      黎若婉将手中的花篮交给芝兰,嘱咐她处理花卉,自己亲自拧了湿帕子替张昌宗抹脸:“六郎醉酒,还是煮了碗浓浓的解酒汤的好,还请五郎照顾,奴婢去去就来。”      “不许走,我的哥哥不要我了,我的若儿也嫌弃我。”张昌宗耍起无赖,紧紧拉着黎若婉的衣角。      “父亲妻妾子女众多,母亲不得父亲宠爱受尽了侮辱,自小便是你我相依为命。我怎会弃你而去。你是如此糊涂。”      张易之气急,热血冲上脑袋,错手拿了案几上的茶水,竟泼了张昌宗满脸。      明明茶水泼在张昌宗身上,张易之却心疼不已,恼恨的丢了被子,拿了衣袖替胞弟擦拭脸上的茶水,怕他惹上风寒。      张昌宗本就满腹委屈,如今被泼了满脸的茶水更是委屈异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像一只落水的流浪猫般窝进张易之的怀里,口里哥哥的叫唤个不停。      “哥哥,我不在乎今日何人陪伴在武皇身边,可我却在乎我的哥哥是否陪伴在我左右。什么皇权富贵、什么隆宠恩德比不上哥哥。”       张易之抱紧了胞弟在怀,轻声安抚,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他的后背。      黎若婉瞧着抱作一团的兄弟,脑子里回荡着张易之方才所说之话。      想来,张易之性子沉稳,在家中,既保护了失宠的母亲,又承担了缺失的父亲职责,对这位幼弟多有照顾。      大抵便是因此,张易之得宠,日日与武则天相伴,冷落了张昌宗,他才会如此气恼,不管不顾的耍起小孩性子。      黎若婉见此忙抽身去了厨房,煮了碗浓浓的解酒汤给张昌宗。      待得她端了解酒汤回来,张昌宗已经止住了哭声,抱着自己的哥哥不撒手。      黎若婉安抚着他,劝慰着灌他喝下解酒汤,哄他入睡。      还好,武则天尚未退朝,来得及收拾满地的狼藉。      张易之不顾身上的潮湿,郑重的向黎若婉行礼:“五郎多谢黎娘子,解酒汤之恩没齿难忘。”      黎若婉端了空碗在手,低首谢礼:“一切都是奴婢应尽之责。”      “只是五郎有一事提醒黎娘子,男子吃醋尚且如此,若是女子拈酸吃醋更是甚过男子。”      张易之一语惊醒梦中之人,惹得黎若婉驻足,差点端不稳手中的空碗。      “近日,仙蕙小娘子多有苛责娘子,莫不是嫉妒娘子貌美,独得武皇恩宠,亦或是哪位郎君的垂青。”      黎若婉稳了稳心神,展眉笑颜:“子曾经曰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自此,世人均认为女子不过是豢养在闺阁的无知妇孺,惯会勾心斗角,拈酸吃醋。”      她放了手中的空碗在案几上,长身玉立在殿中,收敛了低眉顺眼的模样,意气风发,朗声反驳张易之。      “五郎不见,古有班昭、谢道韫才华不逊男子,诗词之中亦有代父从军花木兰,今朝,更有女皇临朝称帝、女相巾帼不让须眉。有此可见,并非女子难养,而是被有心之人恶意抹黑、有心豢养。若是女子得了男子的机遇,必是不输男子。”      张易之从未想过御前奉茶的宫女,竟有如此见地,如此雄心壮志,不免呆愣在原地,只听得耳边传来铿将有力、掷地有声的话语。      “仙蕙小娘子对奴婢多有苛责,必是奴婢做事不周,怠慢了仙蕙小娘子。奴婢与仙蕙小娘子均是心胸开阔之人。说句大不敬之言,若是我与仙蕙小娘子有所竞争,必定是君子之争。仙蕙小娘子拔得头筹,略胜于我,我必定心悦诚服,诚心道喜,查找自身不足。反之,仙蕙娘子亦是如此。”      一番言语落入殿外四人耳中,原是李重润带着幼妹李仙蕙、李裹儿瞧了张氏兄弟的热闹,张浅墨担心黎若婉安危,恐醉酒的张昌宗伤了她。      这四人听了黎若婉这言语,方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甘露殿掌事,原先对于她小小年纪便成为御前红人的疑惑,在此刻烟消云散。只是这四人心思各异,各有盘算。      李重润满目欣赏瞧着如花美眷,内心更是暗喜。      这便是我心悦了多年的女子,既有如此见地。      若是娶她为妻,我必定视若珍宝,如珠如宝。      便如先祖太宗皇帝待文德皇后一般,举案齐眉,琴瑟在御,再现当年帝后佳话。      张浅墨内心却是又惊又喜,更兼有一丝惋惜。      既担心黎若婉一语得罪了张易之,恐遭磨难,惹怒了太平公主,受了暗箭之袭。      这般女子困囿在后宫,终日忙于灶台之上,陷入宫廷斗争实在可惜。      若是重获自由,应在天地之间自由飞翔。我若有幸伴其左右,真乃上天眷顾。      黎若婉一席豪言壮语正合了李裹儿的心思,她久居甘露殿,见了杀伐决断的女皇、英武神断的公主、巾帼不让须眉的宰相,早已不是乡野之人,一心上青云。      这黎姐姐竟有如此决断,不似阿娘所说那般愚笨痴傻,只知做果子煎茶。我若是得了她的助力,必定可以成为第二个祖母。      李仙蕙却是哭红了双眼,悔恨自己的所作所为。      若儿素日与我交好,我竟为了男子苛责于她,却不知她有如此胸怀。      君子无过,怀璧其罪。是张郎君欢喜若儿,若儿何罪之有?      黎若婉立在殿内,只觉得内心舒畅,一扫多日的阴霾,这是她穿越以来最酣畅淋漓的一次。      在古代待得久了,她竟忘了自己不是古人,而是根正苗红的现代人。      黎若婉端起空碗,规矩的行礼,恢复了往昔的柔顺,嘴角处一抹笑容荡漾。      “奴婢妄言,还请郎君莫怪。”      想来,这番话语多少能唤醒躲在殿外偷听的李仙蕙,让她不再沉迷于闺阁女子的小气与计较,不再苛责自身,解了眼前之困。      这番言论必定入了李裹儿的内心,让其萌生皇太女的美梦,自己便可利用她的野心,达到复仇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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