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似是故人来
  拖着小叶紫檀的素手上,一对闭合式镶金蓝田白玉臂钏引人注目。      太平公主的玉手轻轻触碰这臂钏,丹凤眼里满是冰冷与嘲讽。      “这臂钏看起来极其眼熟,应是旧年三哥与韦香儿成婚之时,母皇赏赐之物。韦香儿还是一如既往的慧眼识珠、运筹帷幄。”      太平公主竟直呼韦香儿名讳,并未将这位三嫂放在眼中。      想必因着武则天不欢喜韦香儿,太平公主又与众人相同,认为韦香儿妖媚迷惑了李显,连累了他贬谪房州,对这位三嫂多有鄙夷。      寸把长如水葱般的指甲划过臂钏的表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是本宫眼拙,不识黎娘子的聪慧,此次六郎复宠多亏了黎娘子相助,此番恩情,本宫铭记于心。”      原是我小瞧了御前奉茶的宫女,她竟如此伶俐识趣。      不曾想到,她竟如此知晓母皇的心意,几句指点便可让六郎获宠,更让他生了固宠之心,参与朝政,助我成事。      今日,五郎着了旧衣惹怒母皇,她亦是淡定自若。待得五郎得宠,更是眼明手快拉了六郎出殿。      旧日,浅墨曾向我举荐黎若婉,我还以为他是被这娘子美色所迷,年轻不知深浅,乱了心窍。原本心中还在谋算,寻个机会除了这娘子,塞了身边人补了御前掌事的空位。      如今看来,浅墨却是慧眼识珠,知晓黎若婉的聪慧狡黠。幸好我未曾对她动手,否则一时大意失手,平白树敌。      有了浅墨和六郎的牵线搭桥,我自是可收了这只狐狸入我麾下,为我所用,助力我登上皇太女的宝座。      太平公主内心暗暗揣度,拔了鬓边的珍珠牡丹宫花在手,细细把玩了上面细小的珍珠:“黎娘子是聪明之人,定是知晓本宫心意,能助本宫成事。”      “奴婢愚笨,不知公主心中所想之事,亦是无能,不知该如何助力。”      低眉顺眼的宫女,眸子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奴婢只知,一切只需做武皇想做之事即可。”      太平公主听了黎若婉一言,微微愣神,随即哈哈一笑,将手中的珍珠牡丹宫花簪在她的鬓边:“这江山终究是我李氏的江山,就算是本宫与兄长相争,也断落不到他武三思手上。”      与聪明人说话便是如此轻松,寥寥几句便可意会,无需多言。      宽大繁琐的长袖猛地挥舞,仿若即将翱翔的凤凰。      “既是如此,本宫便遂了母皇的心愿,与兄长同盟,灭了武三思的威风,推举三哥李显为太子。”      原来,太平公主是知晓自己母亲的心意,只是她执拗的以为自己羽翼丰满,足以逆天改命。      如今,武氏宗族步步紧逼,武则天却始终未曾表态立储之意。      太平公主骑虎难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保全了李唐宗室的利益,避免皇储之位落入旁姓之手。      黑褐色的眼眸里满是冰冷,仿佛杀伐决断竟在其中,贝齿咬着朱唇,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只是,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落子无悔、棋局未定,谁人称王未可知,怎能拘泥于蝇头小利?      她是大唐的公主,而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心胸自是比她人开阔,亦是比她人自信。      太阳高照,积雪消融,雪水顺着宫檐蜿蜒而下,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太平公主的身后,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      黎若婉抬起头,面上早已没了恭顺谦逊,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似寒冬的面容,清冷的黑色眼眸,颇有狼顾之相。      唯有众人逐利、互相争斗,搅乱这池春水。她才能浑水摸鱼,达到自己的目的。      角落里,正在值班的张浅墨窥探了这一切。      这是他不曾见过的太平公主,亦是他不曾见过的黎若婉。      他所认识的太平公主,是在自己弃文从武,一蹶不振之时,给予鼓励与支持,告诉自己文科可定邦,武可安国,男儿立志报国不分文武的姑母。      虽有谋断与野心,而不是现在这般,雄心壮志、试图登上皇太女宝座的女中枭雄。      他所认识的黎若婉,是在自己黯然神伤,孤独庆生之时,煮了阳春面、做了各色果子给自己庆生的女子。      虽是只狡黠聪慧的狐狸,但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以求在深宫之中保全自身。      而不是眼前这般,狼顾虎伺、满腹算计的深宫女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觉得自己身处冰窖之中,浑身彻骨的寒冷。      可转念一想,人不都是表现出自己愿意展现给别人的一面么?      戴上虚假的面具,粉墨登场,这番唱罢,那方登场?      或许,自己可以借助太平公主的野心、黎若婉的算计,在这深宫之中找寻到自己的母亲。      更或许,可以借助这二人对自己的心意,完成自己建功立业的雄图伟业。      这天下,终究是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甘露殿僻静的偏殿里,李隆基和武玥二人,悄无声息的窥探了这一切。      武玥扯着李隆基的衣角,娇憨懵懂:“隆基哥哥,姑母与黎姐姐在说些什么?我却听不懂,可瞧着她们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李隆基专心瞧着殿外的场景,猛地被武玥扯了衣角,心里本是恼怒。      可是一回首,瞧着满脸娇憨的武玥,心里的怒火便消了一半,耐住性子,半是责怪半是调笑:“平日里总是让你多读些书,你却一味贪吃贪玩。如今却连话都听不明白。”        弓起的食指弹了少女光洁的额头,瞧着她吃痛的捂着额头,气鼓鼓的撅起小嘴。      少年狡黠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笑意,满是宠溺的摸着她的额发:“不懂便不懂吧,有我在你身边,你无须懂得这些阴谋伎俩。”      本是满心气恼,捂着微微泛红额角的武玥,忽的羞红了面容,低垂下头,难得展露了自己的娇羞。      只是,低垂的眼眸里,满是计谋得逞的兴奋,不复方才的娇憨懵懂,内心更是雀跃不已。      果然,阿耶和哥哥所说的都是对的。世间男子多爱调教女子,以展现自己的博学多识、见多识广。      我自不愿嫁与李重润,夫妻失和、相看无语,在深宫之中草草一生,我必要嫁给我中意的男子,那男子必定要视我如珍宝,更能护我一世周全。      李隆基没了阿娘,在甘露殿孤苦无依。我与他,既有自幼相识的情分,又有我对他的仰慕之情,他自是欢喜我,钟意我。      待得年岁渐长,谈及婚嫁。只要我稍稍表露心意,他必定前来求娶。      姑奶奶自幼养在身边,悉心调教的孙儿,自是比李重润更得欢心与器重,只要他开口求娶,姑奶奶必定应允,不再让我嫁与李重润。      凛冬离去,雪融草青。      张易之入宫当日,武则天封了张昌宗为云麾将军,行使左千牛中郎将职务,张易之为司卫少卿。      一时之间,兄弟二人风头无两,更甚从前薛怀义之宠。      厌胜之术的风波结束之后,在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的建议之下,武则天不仅解了相王李旦的禁足,准他入朝参政。更复立了李显为太子,引得朝野一片哗然。      李显重回太子之位,李旦解了禁足,感念自身,心里明白,一切荣辱皆是武则天所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兄弟二人亦不是愚笨之人,加上太平公主有意指点,更是兄妹一心。      晨昏定省,总是结伴而来,侍奉武则天左右,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只是在武则天处,瞧见与高宗皇帝李治面容相似的张易之,穿了他的旧衣,拿了本传奇,正在柔声念书。      张易之本就与李治有五成相似,穿了那旧衣便有着七八成相似,远远望去,便如李治复生。      他们兄弟二人则面有惊愕,二人均是沉默不语,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打量张易之,疑心四起,看样子,恨不得掌掴自己几下,唯恐自己在梦中。      李显与李治父子情深,思念他已久。      加之在房州多年,日子清苦,虽不言语,但心中多有怨怼。      无人之处,感怀父亲,若是李治还在人世间,必定不舍得自己在房州多年。      瞧着与李治相似的张易之,李显心中一酸,泪水点点,一句阿耶差点脱口而出。        李旦乖觉,瞧着李显神色有异,忙拉了他的衣角,阻止了他脱口而出的阿耶。      所幸,武则天正在闭眼听书,并未注意到李显的异常。      亦或许,她知晓李显的异常,却并不在意。      她已是至高无上的女皇,生杀予夺皆在她手,何须在意他人言语?      立储这场闹剧,看起来似乎是完美落幕。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韦香儿并未恢复太子妃之位。      朝野上下,多有人猜测是否为武氏宗亲为太子妃。      亦有揣测圣意,察觉武则天对韦香儿的不满,进献美女入东宫者。      对于这些,黎若婉并不在意。      她冷眼瞧着重回巅峰的李显,开始摩拳擦掌准备正是开始自己的复仇。      这场戏终究是开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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