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开箱验取石榴裙
  黎若婉见到张易之那日,冰雪未化,一切还是那般琉璃世界的模样。      只一顶暖轿,便草草将张易之接入宫中。      武则天早朝未回,黎若婉被张昌宗拉了在屋内闲聊。      “好妹妹,乖若儿,你且陪我说说话,见一见我那兄长五郎。”      张昌宗不顾严寒,裹了厚厚的火狐裘衣,立在门口,翘首以盼自己的兄长张易之。      他本就生的白皙如玉,这赤色的火狐裘衣穿在他的身上,倒是衬得他肌肤白皙透亮,宛若婴儿的皮肤,可以看见蓝色透明的血管。      “五哥。”随着张昌宗欣喜的叫声,他宛若一只展翅飞翔的小鸟般扑进张易之的怀中。      “化雪的时候天气最是寒冷,难为五哥走这一趟了。”张昌宗边嗔怪着天气寒冷,边把自己怀里抱着的赤金百宝镂空雕茶花的手炉塞进张易之手中。      不同于张昌宗的活泼跳脱,张易之多了一分沉稳。      他接过手炉,安慰自己的胞弟:“天本是极冷的,可是心里想着快要见到六弟,便也不冷了,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温暖。”      却是个口齿伶俐,惯会讨人欢喜的男人。      张易之与张昌宗虽是一母同胞,面有相似,但张易之的眉宇之间少了张昌宗的妩媚妖娆,多了几分少年气的清冷与疏离。      兄弟二人一动一静,一冷一热,倒是极其相宜相配。      待得张易之进了殿内,脱了细锦斗篷露出里面穿着的衣衫,却引得张昌宗不满和惊叫:“这衣服的花色样式早已是洛阳所不流行的旧样式,公主何以让你穿了来?”      张昌宗边用两根手指扯着自己五哥的衣角,边满是嫌弃的唤殿内的宫人:“速速去将我的衣物取来,给我五哥换上。”      “一大早,六郎火急火燎的找什么衣裳?可是觉得衣服样式旧了,唤了司衣坊来做新的便是。”      武则天宠溺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她方下了早朝,尚未换上家常的衣衫,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陪侍在她左右。      只是她的脚步在见到张易之后停滞,面上的笑容也凝固在嘴角。随即迫不及待的快走了几步,面上也展现出少女般的柔情。      “稚奴,可是你回来了,你可知媚娘有多思念你。”      虽是黄袍加身,却宛若豆蔻少女见了情郎的欢喜与雀跃。      原来,纵是称孤道寡之人,心中亦有所爱,亦有牵挂。      只是可惜,除却巫山不是云,眼前人却非梦中人。      稚奴,是高宗皇帝李治的小字。      志得意满的微笑爬满太平公主的面容,那双像极了武则天的丹凤眼流露出对权利的渴望,从前遮盖明月的浮云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欲望和算计。      太平公主作为高宗李治的幼女,自是知晓自己父亲的样貌、习性,她一直豢养张易之在府中,不是为着自己的儿女私情,而是为了调教他进献给母亲。      原来,先前荐了张昌宗入宫不过是投石问路、抛砖引玉。      只需一顶暖轿、一件仿制父亲衣衫的旧衣,无须过分修饰,只那与高宗李治相似的面容,便足以让张易之得宠。      她原是高宗李治和武皇武则天最宠爱的女儿,是长安城中最无忧明亮的少女,可不知为何,她竟成了连亲生父母算计的妇人。      这便是帝王家,最是无情。      黎若婉端了小叶紫檀的托盘,打量着太平公主,内心说不出悲喜,只觉得清冷。      低首间,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大明宫词》,电视剧里的张易之与太平公主亡夫薛绍相似,谱写了一段曲折离奇的狗血爱情。      可是,电视剧转换成现实,张易之却是貌似李治,少了分情爱,多了几分利用与权谋。      更何况,现实总比电视剧少了些许的浪漫与诗意。      “你可大胆,竟敢欺君罔上,亵渎先帝。”      清脆的巴掌打在张易之白嫩的脸庞上,留下殷红的指痕,打碎了幻想,也打碎了太平公主的志得意满。      呼啦啦的人跪了满地,唯有余怒未消的武则天站立在人群之中。      她不是怀春的豆蔻少女,更不是初初入宫的武媚娘,而是矗立在万人之巅、称孤道寡的武则天。      张昌宗吓得满头是汗,哆哆嗦嗦的抱着武则天的大腿,面色如菜:“武皇息怒,六郎的哥哥并不是有意为之,还请武皇莫要怪罪六郎的哥哥。”      “混账东西,得了几日恩宠,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亵渎先帝。”武则天一脚踹开张昌宗,丹凤眼里满是怒气,玉手指着张易之:“下贱的东西,还不快将衣物脱下。”      张易之吓得战战兢兢,哆嗦着手指竟无法揭开腰上的玉带。半响,方才浑身战栗着将衣物脱下。      黎若婉跪拜在地,偷眼看着太平公主,只见她亦是面色如灰,只知道啃啮着寸把长水葱似的指甲,一双丹凤眼咕噜咕噜的乱转,似乎在思考对策。      张昌宗哭的宛若一枝娇杏春带雨,我见犹怜,一双桃花眼在太平公主和黎若婉身上来回转,发出求救的信号。      只是,太平公主并不言语,似乎下定了决心,为了保全自身牺牲了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二人。      黎若婉瞧着盛怒的武则天,六神无主。      她记忆中的武则天,总是似笑非笑的面容,宛若寺庙里的佛像,不怒自威,看不出喜怒哀乐。      只是今日,她冷了面容,丹凤眼眸里迸发出恼怒的火焰。      想来,太平公主此招并未讨得武则天欢喜,反而触犯了她的逆鳞。      想必,武则天与李治应是恩爱异常、伉俪情深,既是少年夫妻,亦是政治伙伴,情非泛泛。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悠扬婉转的少年音在甘露殿响起,带着些颤抖、带着些期翼,竟愣住了武则天的神色,平息了她的怒火。      黎若婉不由得眯起双眼,瞧着面前的张易之,他所吟诵的是《如意娘》,这是武则天在感业寺出家为尼之时,写给李治的诗篇,明朗含蓄的道出相思愁苦。      张易之实在大胆,亦是实在聪明,更是实在沉稳。      黎若婉不免赞叹,破釜沉舟,壮士扼腕,方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更坏的境地,何不赌一次?搏一把?拼一下?或许还有回旋之机。      “大胆,你竟敢吟诵母皇诗作,意欲何为?”      太平公主厉声呵斥张易之,实则问出武则天心中所想,默不作声的为张易之搭下过墙之梯。      张昌宗尚未看透其中深意,吓得泪如雨下、三魂出窍。      黎若婉于心不忍,不露痕迹、小心翼翼的跪爬在张昌宗身边,惴惴不安一颗心,生怕惹了武则天怒火。      素白的的手被长袖掩盖,紧紧握了张昌宗滑腻潮湿的手,给予他温暖与镇定。      元通窥见了这一切,不免心生妒忌,紧紧握了手中的浮尘。      他所认识的黎若婉虽是有情有义、对朋友热忱,但却不会如此胆大、明目张胆的触犯武则天的逆鳞。      这张昌宗,他的泪水,竟能如此打动黎若婉,竟如此轻易的夺了他的若儿。      可,黎若婉并未注意到元通的异样,只是紧紧盯着眼前的场景,瞧着张易之陌路翻盘。      “五郎并未受何人指使,只是素来仰慕高宗皇帝,奈何年轻,不得亲见先帝风采。故寻了工匠做了那时的衣衫。今日入宫所穿衣衫,不过是随手挑选的常服,未曾想到亵渎了先帝,五郎万死莫辞。还请武皇降罪。”      好一招以退为进,用对先帝仰慕之情来掩盖自己穿了旧衣,亵渎之罪。      张易之瞧着武则天并未发怒,而是收敛了怒气,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壮了胆子继续大声言语。      “五郎幼时,曾听长辈讲过武皇与高宗皇帝之情,心生向往,亦曾诵读抄写《如意娘》百遍。今日有幸,得以见得武皇玉容,心有感触,情不自禁吟诵此诗。还请武皇息怒。”      好伶俐的舌头,好可人的郎君。      黎若婉狡黠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张易之,心里暗暗盘算,想着如何拉拢了张易之。      此人,应是她复仇最好的帮手。      果真,一席话语,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打动了武则天封闭多年的内心,湿润了干涸的心灵。      她俯下身,用手抬起张易之的脸庞,细细打量了眼前之人。      张易之像极了稚奴,比她与稚奴的孩子还要相似,只那一双眼眸与稚奴不同。      稚奴看她的眼神,总是温润柔情,带着缱绻的爱意,眸子里更是有着君临天下、权御左右的霸气和腹黑,谈笑间教她制衡朝堂、决策天下。      可眼前人的眸子,却似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充满了情欲和对权利的向往。      世间哪有完全相似之人,能有几分相似便是幸运。      此去经年,她便当她的稚奴回了身边,做一场似真似假的美梦。      一抹笑意在武则天嘴角荡漾,只是面上却依旧寒冷:“你们且都退下,只留张易之在殿内便好,朕有事要问他。”      太平公主微不可闻的长呼一口气,悬着的心终究是放下。      还好,她未曾猜错母皇的心意,母皇总归还是挂念着父皇。      虽是有些意外的插曲,还好,终是完美落幕。      张昌宗眼神呆愣,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腮边,他还未识的眼前变换,犹是跪拜在地。      黎若婉慌忙拉了张昌宗,随着太平公主出殿,众人皆是识趣忙退出去,独留了武则天与张易之在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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