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飞燕合德
彤云密布,鹅毛大雪,将世界染成琉璃,清澈透明,不染尘埃。
笙声起,鹤鸣和,似有仙人来,打破了寂静深宫的安宁。
一只仙鹤载着一位着百鸟羽衣的俊美少年,从西方而来,在甘露殿上空徘徊。
武则天披衣而起,身边还伴着新宠萧正楠。
萧正楠揉搓着惺忪双眼,狠狠踢了元通一脚:“混账奴才,何人在此喧哗,扰了武皇清梦。”
元通平白受了一脚,却不敢声张,只得满脸堆笑赔不是。
武则天却饶有兴趣的望着在天空中飞翔的仙鹤和少年,朗声笑道:“仙人既已光临甘露殿,何以不下来与朕一聚?”
得了武则天的邀请,白鹤少年终究是从空中落地。
萧正楠见着白鹤少年,不由得目瞪口呆,不顾殿前失仪,大声叫嚷出声:“张昌宗。”
虽是隆冬腊月,风雪正盛。张昌宗却身着一袭轻薄的百鸟羽衣,脸颊、鼻头被冻得通红,我见犹怜。
一头鸦发用沾了仙鹤羽毛的白玉冠挽起,减弱了他眉眼中的美艳和妖娆。因着伤寒而清瘦修长的身体则给他添了几分谪仙的风采。
张昌宗一手执笙,一手举了吞吐着玉蕊的梅花,袅袅从仙鹤身上走下。
那仙鹤原是木制雕刻的,宫里的能工巧匠造的仙鹤栩栩如生,内里镶嵌了机关,使其能够载着张昌宗在甘露殿上空飞翔。
“六郎乘仙鹤飞过上林苑,见着红梅开的正盛,特意摘了来献给武皇,还请武皇笑纳。”
“朕前日读《列仙传》,感叹王子乔羽化登仙之事,以无法探得谪仙风采为遗憾,今日一见,朕以为六郎之美,已非凡世所能有,定是王子乔转世。”
武则天接过张昌宗手中红梅,瞧见他衣衫单薄,对元通说道:“前日海南郡进献的集翠裘何在?速速取来给六郎穿上御寒。”
元通忙不迭奉上集翠裘替张昌宗穿上,满嘴奉承讨好。
“这集翠裘是用翠鸟的羽毛编织而成,轻暖鲜丽,若是旁人穿了未免俗气,独独六郎穿了最是清新俊逸、宛若谪仙王子乔。”
武则天拉了张昌宗的手,满是疼惜:“你的手如何这样凉,你素日畏寒,加之风寒未愈,还是小心为是。”说着,丢了萧正楠拉了张昌宗入殿取暖。
“今日之事,多谢张右卫相助,不然,六郎方驾鹤飞翔便被乱箭射死。”
冷眼瞧着这场闹剧落幕的黎若婉,面带微笑的朝身边的张浅墨道谢。
“我不过是看在他与我一宗同源的面子上助他一臂之力,再者,太平公主对我有恩,我自是唯公主之命是从。”
他与张昌宗都是宗族之中被冷落之人,他自小便非张姓之人,自是被嫌弃。张昌宗则是因着生母不受父亲宠爱,备受冷落。
若是自小受宠、世家簪缨的郎君,父母怎得舍得他做了他人的入幕之宾。若是受家族庇护、前途坦荡的少年,怎会舍了面皮做此等讨好媚上的勾当。
张浅墨瞧着身边的黎若婉红扑扑的脸颊,问出心中疑问:“只是浅墨不解,为何黎娘子要相助六郎这素不相识之人。”
“我自入宫起,便以武皇喜怒哀乐为自身喜怒哀乐,只要能讨武皇开心的事情,我自是鼎力相助。”
朱唇轻启,说出这番看似媚上讨好,实则冰凉冷漠之语。
张浅墨看着眼前人,满心疼惜,虽然她伪装成贪图名利的市侩女子,但是他知晓,她并非追逐名利之辈,而是被寂寞宫廷困囿的无奈之人,否则也不会夜不能寐,对月垂泪。她应是有难言之隐、心痛之事。
“只是,浅墨认识的黎娘子并不是如此,她是会为浅墨煮一碗阳春面庆生的有心人。”
踌躇半日,终究是拿出被体温捂的温热的蓝宝白玉梳,平时拉弓执刀的手微微颤抖:“这只蓝宝白玉梳是答谢之礼,还请黎娘子笑纳。”
黎若婉瞧着少年手中的蓝宝白玉梳,她知晓这是他随身携带之物,异常宝贝。
更是依稀记得,张浅墨曾讲过这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如今他却赠送与她。
想到这里,她不免面红耳赤,心如小鹿乱撞,素手正欲接过沾满少年体温的蓝宝白玉梳,脑海里却猛地涌进这样一句话。
“婉儿,你要记住,永远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他们对你作出的承诺与誓言,永远是有口无心。”
这是那日,黎若清死之前最后的忠告。
她猛地缩回手,仿若面前是毒蛇猛兽般惊恐,失了御前侍奉的分寸与仪态。
“此物贵重异常,若儿受之有愧,多谢张右卫抬爱。”
为了成为武则天身边的御前掌事,为了替长姐报仇,我谋划良久,更丢了白檀一条性命。我定是要为断情绝爱,谨遵长姐遗言。
黎若婉稳了稳心神,在内心暗暗定下目标。
只是,抬起眸看着裹了灰鼠毛斗篷的少年,心却一下子柔软。
待得复仇成功,你若还在原地,我必接受这只蓝宝白玉梳。
黎若婉望着张浅墨裹着的灰鼠毛斗篷,黑色的绒毛堆在他俊朗的脸旁,随着他的走动而触碰着他的脸。
一瞬间,她突然很想成为那堆绒毛,触摸张浅墨的脸,陪伴在他左右。
可是她不能,她不是小女儿家私情缱绻的怀春少女,她是武则天身边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宫女,更是要利用历史来完成复仇的黎若婉。
张浅墨猛地被眼前人拒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原以为她对他亦是有心,才会在生辰之时,为自己煮一碗阳春面。
难道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可,眼前人呆愣的神色,含春的面容,并非对自己无情。
“你我本是同盟,你送我一碗阳春面,我自是要回礼,黎娘子何必如此决绝,不受浅墨之礼?”
嬉皮笑脸的面容,掩盖了内心的失落,尖尖虎牙隐藏了内心的疑惑。
“既是盟友,何须拘礼?”
言简意赅,却又无法让人拒绝,真是只得体的狐狸。
殿内,披了集翠裘在身的张昌宗满是笑意的扶起黎若婉,嘴里好妹妹的叫个不停。
黎若婉为他奉上熬得浓浓的红糖姜枣茶:“六郎今日衣衫单薄,未免着凉还是用了这碗红糖姜枣茶的是好。”
张昌宗苦着脸,将手中抱着的赤金百宝镂空雕茶花的手炉塞进黎若婉怀里,壮士扼腕般喝下红糖姜枣茶,呛的涕泗横流。
黎若婉抱着手炉在怀,为他奉上一份赤豆元宵并太师糕:“吃些赤豆元宵暖暖胃。前些日子瞧着你爱吃茶花酱,特意做了太师糕,你且尝尝可对你胃口。”
张昌宗吃了几口赤豆元宵,又用了几块太师糕,心下欢喜:“黎娘子的吃食在宫中一绝,裹了茶花酱的太师糕美味至极,这浇了桂花蜜的赤豆元宵亦是滑腻香甜。”
“这赤豆元宵是我家乡的小吃,每年冬日,我都会做了来暖胃,六郎欢喜便好。”
黎若婉望着面前的赤豆元宵,不免思念起现代的家乡。
每年冬日,楼下卖赤豆元宵的铺子排满了长队,卖了几十年元宵的阿婆支起炉子熬煮红豆汤,搓着甜蜜的元宵。
幼年读史,只觉得骆宾王的《讨武曌檄》文笔优美,读起来齿颊留香,却不知背后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少年读书,只觉得武则天称帝何等威严霸气,这段历史何等神秘引人,却不知背后藏着多少阴谋诡计、尔虞我诈。
待得穿越,自己成了这其中之人,不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午夜梦回,多想一睁开眼睛,便回到现代的家,去楼下阿婆的铺子里喝一碗赤豆元宵,吃一份乌饭团。
可是,现在只能满腹心思的盘算,使些鬼蜮伎俩。
“只是瞧着六郎复宠,心中难免惶恐可惜,可惜武皇身边已有梁王武三思进献之人,惶恐萧正楠有朝一日夺了六郎恩宠。”
赤金百宝镂空雕茶花的手炉暖得了双手,却暖不了内心。
“前些日子,奴婢听临淄王李隆基与太傅论史,善作掌上舞的赵飞燕为了固宠,亦是引荐了自己的胞妹赵合德入宫,自此赵氏姐妹隆宠不衰,掌握未央宫十余年。”
黎若婉瞧着面容晴转多云的张昌宗,似是为他担心谋划。
“若是萧正楠有一位兄弟如赵合德般,该如何是好?”
“飞燕合德?”张昌宗眯起好看的桃花眼,细细思量了些许,嘴角轻蔑一笑。
“此事不难,我有一兄长唤作张易之,小字五郎,他的姿色才貌在我之上,我速速写信告知太平公主,在武皇面前引荐了他入宫便是。”
“恭喜六郎,若是五郎进宫,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必定隆宠不衰,不再忌惮萧正楠,只是........”
黎若婉欲言又止,好看的眉眼紧蹙,似是心有担忧。
“六郎待娘子如亲妹,还请黎娘子直言。”
彼时的张昌宗还未陷入权利的漩涡,还未骄奢淫逸、残忍无道,不过是一心固宠的少年郎。
“若是武皇听信朝臣谏言,受了武氏诸人的蛊惑,立了梁王武三思为储君,可要小心他秋后算账。若是他大权在握,想必第一个朝六郎下手。”
一字一句似是在为张昌宗谋划,实际上却是诱敌深入的蛛网,待得张昌宗醒悟,他便早已深陷黎若婉悄无声息织就的网中。
“这朝中不是还有人谏言复立庐陵王李旦为太子,这王权富贵未必是他武三思的。”
张昌宗少年意气,对武三思更是早已不满,此番更是脱口而出,替黎若婉说出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