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白鹤少年
  天阴了半日,晦暗不明的太阳悬挂在天际,清冷的让人心烦。      直至傍晚,方才下起小雪珠来,不一会下起大雪来,宛若漫天飞舞的柳絮。      黎若婉带着芝兰、腊月在屋子里吃果子围着火炉聊天,腊月拿了几个地瓜煨在火炉里,黎若婉丢了几个栗子在里面,栗子一进火炉便哔哔作响,她们几个人拿了栗子也不顾手烫剥开便吃了。      芝兰望着窗外的大雪,手里剥着滚烫的栗子,不免忧愁:“这雪终究是下了下来,不知何时才能停下来。明日道路怕是要结冰,要早点起身预备果子,免得耽误了武皇早饭。”      话未说完,就见元通急匆匆的推门进来,裹挟着冷风和雪珠。      他冻的龇牙咧嘴,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雪花边念叨:“还是若儿这儿暖和,外面快要将人冻死。”      一眼瞥见火炉里的地瓜,也不顾炭火滚烫伸手拿了地瓜,拍去灰尘剥开皮咬了一口。猴儿般的面容被烫的扭曲,也没有细细的嚼便囫囵的吞了下去:“今儿,梁王当众训斥了张六郎妩媚祸主,妖娆不似男子,惹得六郎羞红了脸,如正赌气不用饭,武皇让你做了些果子送去给他。”      “六郎性格最是乖巧,梁王怎得与六郎起了冲突?”黎若婉蹙了细细弯弯的眉毛,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自李旦府中搜查出巫蛊木偶,妃妾王氏因厌胜之术被处死后,梁王武三思便一枝独秀,独得武则天恩宠,比旧年武承嗣更得圣心,就连李显、韦香儿都对其讨好有加。      只是当众斥责武则天的男宠张昌宗,惹得对方当众下不来台面,实在是过于嚣张,更是未给了举荐张昌宗入宫的太平公主的面子。      黎若婉听得元通的话语,不免在内心细细盘算。不稍半刻,她便计上心来。      前些日子,她锋芒毕露,惹得太平公主起了杀心,不免战战兢兢、生怕一步不慎,人头落地。      如今,她若是相助了张昌宗,哄得张昌宗美言几句,势必会打消了太平公主对自己的猜忌。      虽然目前,张昌宗不过是后宫诸位男宠之一,并不出出色,但她曾从史书中探知,日后,张昌宗宠冠后宫,日久不衰。      与张昌宗交好,于她百利而无一害。她既然知晓历史的走向,何不做个有心人,助推历史,从中获利?从而达到为黎若清复仇的目的?      她端了几样奇巧开胃的吃食,又拿了煨好的地瓜、栗子去了偏殿,内心打好了腹稿准备劝慰张宗昌。      甫一进到张昌宗的殿内,黎若婉便感觉温暖如春,那殿内除了燃了极热的火龙外,更是多摆了几个炭盆。      房间里摆满了艳丽的茶花,因着殿内火热,茶花开的极艳丽,芬香扑鼻。      花丛中一个娇媚的声音传过来:“不知娘子所来何事?”      随声望去,只见张昌宗坐在嫣红的茶花花丛中。      虽是冬日,他却着了赤色单薄的夏衫,抱着只赤金百宝镂空雕茶花的手炉,赤着双脚端坐在蒲团之上。      脸上还挂着泪痕,尚未梳洗,但却难掩姿色,半梦半醒间平添了几分海棠春睡之意,鹅蛋脸上一双桃花眼媚眼如丝。      他瞥了黎若婉一眼,一双美目里带了多了几分敌意,眼中更多了几分冷漠疏离,以及一丝不屑。      黎若婉望着张昌宗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低头浅笑,一贯的温顺乖巧:“因着郎君未用晚饭,武皇担忧,特命奴婢送了些吃食来安抚郎君的肠胃。“      听见黎若婉这样说,张昌宗的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懒懒散散的瞧着黎若婉端来的吃食。      不过是寻常的吃食,只是样子更加精巧,倒是烤的焦黄流蜜的地瓜看的让人食指大动。      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着眼前的地瓜,言语中带着不可置信的狐疑:“你便送这吃食来给我?可是与旁人一般看轻了我。”      芊芊素手耐心的剥开地瓜焦黄的外皮,露出橙色流蜜的果肉。黎若婉执了刀在手,仔细将地瓜切成入口大小,淋上赤色芬香的茶花酱。      “奴婢方才拿了炭火煨了几个地瓜,闻着食指大动,心里想着请六郎尝鲜。并非看轻了郎君,不过是念着郎君,想着郎君,一心只想奉上最新鲜最美味的食物。”      张昌宗半信半疑的尝了口眼前的地瓜,甜蜜滚烫的地瓜混着清香的茶花酱,抚慰了焦灼不安的内心,好看的眉眼里流露起一丝满足。      黎若婉偷看看着他心满意足的吃下面前的地瓜,剥了滚烫的栗子放在白玉盘上,又浇了桂花蜜在黄褐色的栗子上:“还请郎君尝尝栗子,也是方才烤好的,混了秋日做的桂花蜜,吃着也是可口。”      “黎娘子不愧是御前掌事,六郎总听武皇夸赞娘子心思奇巧,宫里的人称赞娘子待人诚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张昌宗收起方才的轻蔑与不屑,只是眼中依旧满是敌意,言语中则带了些自轻。      “不知娘子是否是来瞧今日六郎受辱的笑话。”桃花眼里蓄满了晶莹的泪珠,惹人怜爱,珍珠细牙咬紧朱唇:“我是知道的,你们都瞧不起我,看轻我。”      “奴婢并未看轻六郎,也并不是前来瞧六郎的笑话。奴婢是奉武皇的旨意前来给郎君送些饭食,这是奴婢的本分。”      黎若婉替张昌宗奉上一碗煮的烂烂的鸡肉糜粥,瞧着他吃的香甜,嘴角不免勾起一抹笑容:“在这深宫之中,并未有谁能看得轻谁,也并未有人能瞧谁的笑话。”      明亮的眼眸对上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眸子里满是得意与傲气:“重要的是,如何能在武皇身边长盛不衰,这才是根本。”      不假思索的在张昌宗的伤口上撒盐。      “听闻梁王已经搜罗美貌的男子,准备进献给武皇。昔年薛怀义盛宠之下,亦有魏王武承嗣进献的沈南蓼分宠。如今,郎君根基未稳,若是有貌美者夺位........”      言尽如此,事实的止住了话语,恢复了往昔的温顺乖巧。      仿佛刚才的黎若婉不过是张昌宗眼前的镜花水月。      张昌宗从未想过,一直以来以温婉柔顺示人的黎若婉,竟如此乖张与傲气,不免愣了神。      入宫之前,他亦是听太平公主、张浅墨提过这位御前掌事,尤其是张浅墨满口溢美之词。他本以为是张浅墨见识浅薄,不知世间女子聪慧貌美甚黎若婉百倍。今日方知,是自己小看了这位小娘子。      下一刻,宛若大梦初醒,黎若婉在武则天身边多年,恩宠不衰,极得武则天宠爱,自己若是得了她的指点,必定可以一雪今日之耻。      张昌宗忙起了身,收敛了方才的敌意,毕恭毕敬的向黎若婉请教:“六郎还请黎娘子赐教。”      “赐教不敢当,倒是奴婢有一事要向六郎请教,六郎知晓奴婢愚笨,不通诗书,今日晚间伺候武皇用茶,听得武皇正在念叨《列仙传》里王子乔的故事,感叹无法一得王子乔真容。还请六郎赐教,这事该当如何?”      王子乔便是周灵王太子姬晋,传说中擅吹笙作凤鸣,更是随浮丘公羽化而登仙,成仙后更乘白鹤出现在缑山,成为一时美谈。      而张昌宗最擅音律,除了婉转歌喉外更是擅长吹笙。      他听黎若婉一言如雷灌顶,忙赤着双脚奔进内室捧了百宝匣奉上:“这百宝匣中尽是六郎珍藏,还请黎娘子笑纳。”      黎若婉却拒而不受,只是慌忙跪拜在地,稳稳地扶起张昌宗,言语谦逊,不复方才乖张。      “奴婢不过说出心中疑惑,请六郎解惑。六郎聪慧过人,岂是奴婢可比肩,至于这些珍宝,可谓折煞奴婢。这世间唯有六郎才能匹配这百宝匣中珍宝。”      “还请黎娘子每日多送些滋补养颜的食物给六郎,此番恩德,六郎没齿难忘。”张昌宗目光定定,满是筹谋与笃定,想必心中早已有所谋算。      自那日起,张宗昌只称感染了风寒不得侍驾,武则天只当他小孩心性,闹了脾气,并未放在心上。      可巧,武三思进献了新人萧正楠,虽姿色比不上张宗昌貌美俊俏,但胜在乖巧懂事,亦是抚慰了武则天的寂寞内心。      只是,萧正楠得宠后却越发浅薄,就连对元通都多有怠慢,更是拿脚踢踹元通,惹得黎若婉气恼不已。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积雪未退。这整个掖庭都被染成了琉璃世界,你说这雪何日可停?”      黎若婉伸出手接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手臂上空荡荡的垂着那只闭合式镶金蓝田白玉臂钏,她身子瘦弱、骨架细小,越发显得这臂钏空落落的悬着。      今日,又是她与元通守夜,元通揉着自己被萧正楠踢肿的屁股,边瞧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不是明日、便是后日,这雪总归是要停的。”      “这几日,六郎闭关休养,我瞧着面色红润,身姿优雅,甚似谪仙,想必这风寒已是大好,不再畏惧风雪。”      次日清晨,武则天尚在酣睡,只听得殿外有笙声起,更夹杂着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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