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莲花六郎
  入夜,甘露寺殿内,忙了一天政务的武则天,褪去了疲惫,惬意的躺在玉石床上,一群宫人在她身边伺候。      那张玉石床,是由一整块巨大的白玉做成,床头处链接着一汪汤泉,时有温热的活水顺着管道流入,武则天乌黑的长发便垂放在其中,宫人不停的用玉梳替她梳洗秀发。      宫人用温热的丝巾裹住武则天的手脚后,便用绣了凤凰的绸缎,沾了一旁盆中早就配好的药粉,替她搓洗身上的污垢。      待得搓洗完身上,宫人便除去裹着武则天手脚的丝巾,拿了工具替她修剪早已软掉的指甲、死皮。      一切准备完毕,宫人拿了绸缎裹住武则天那一头保养得宜的秀发,搀扶着她躺入温热的汤泉之中。      黎若婉蹲坐在池边,开始煎茶,一沸投盐,二沸取水投茶,三沸后,武则天正被汤泉浸泡出微汗,面若桃花。      一杯煎制可口的茶水,解了此时的口渴,舒缓了内心的闷热,武则天得以继续享受她的汤泉沐浴。      黎若婉看着汤泉池中浸泡着的花朵,氤氲的水汽,不由得想起初入甘露殿时,每日天不亮,便和白檀一起在太液池采摘花朵。      如今,白檀早已不在,就连害死她的薛怀义都早已作古。      武则天虽又觅得诸多男宠,但他们终究不如薛怀义可心,亦不如他那般隆宠加身。      武则天慢悠悠的喝完一杯茶水,复又在汤泉中泡了许久,方才起身。      待得武则天从汤泉中起身,宫人便忙拿了神仙玉女粉替她细细涂抹在身上,又拿了玉轮仔细替她按摩。      那神仙玉女粉做工复杂,是宫人在五月初五时,采摘不带土的益母草全草。晒干后捣成细粉过筛,然后加面粉和水,调好后,捏成如鸡蛋大药团,再晒干。      晒干后,药团放在四旁开窍、上下放木炭的黄泥炉子中间,大火烧一顿饭时间后,改用文火再烧一昼夜,取出凉透,细研,过筛,放入干燥的瓷皿中。      待到用时加滑石粉和胭脂,调匀,研细,沐浴或洗面、洗手时,用药末擦洗。      武则天涂抹好神仙玉女粉后,穿了一件妃色绣凤凰暗纹的寝衣,摘了包裹秀发的绸缎,入了亭台晾发。      武则天甫一坐下,黎若婉便将果子和茶水奉上。      “今日宫中樱花开得极好,奴婢备的果子是樱花水信玄饼,茶水里配了山楂、薄荷,还请武皇品尝。”      今日方小暑,天气炎热,樱花水信玄饼看起来清爽,入口凉爽,正好解了夏日的暑热,加之武则天方才浸泡过汤泉,食用樱花水信玄饼最是相宜。      黎若婉跪坐在武则天身边,将玫瑰酱混着苹果醋倒在一块樱花水信玄饼上后,拿了刀子将其分割成正好一口的大小。      武则天拿了银叉子尝了一口,面露赞许:“这樱花水信玄饼不错,这节气吃着爽口,看着也赏心悦目。黎娘子有心了。”      黎若婉虽低垂着头却察言观色,仔细问答,小心翼翼的举着樱花水信玄饼,待得武则天食用完毕后才起身。      “母皇,今日身体可大好,女儿特特给母皇寻了一味良药。”      循声望去,却是太平公主分花拂柳而来。      夏日的傍晚,蝉鸣环绕,流萤飞舞,太平公主身着孔雀蓝齐胸襦裙,薄如蝉翼外衣,乌发只简单用一根碧玉簪子挽起。      黎若婉瞧见那簪子却与众不同,工匠将碧玉雕琢成一把偃月刀,坠以同色流苏。      太平公主女生男相,五官大气,自小又充作男儿教养。这簪子配她实在相宜。      太平公主一手轻摇手中轻罗小扇,一手提着裙角拾级而上,身后跟着一位俊美异常的郎君。      那郎君年岁与张浅墨、李重润相仿,穿了件赤色撒金边的翻领唐制汉服,唇红齿白,面若桃花,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宛若太液池盛开的映日荷花。      黎若婉看着他,突然想起史书中记载的卫玠,那个因俊美被人围观的古人。      “母皇,此人唤作张昌宗,是襄州刺史张希臧之子,擅音律,儿臣听闻母后近日茶饭不思,心情不爽。特特寻来为母皇解闷,还请母皇一试此人歌喉。”      太平公主亲昵的坐在武则天身边,边替她打扇,边示意张昌宗一展歌喉。      清朗的少年音在耳边响起,如听仙乐耳暂明。      一曲《后庭花》,靡靡之音惹人昏睡。      黎若婉心下明白太平公主用意,忙轻手轻脚收拾了东西出了凉亭。      “黎娘子不知为何,今日一直盯着本宫鬓间的发簪。”      太平公主突然发问,她立在花丛中,轻摇手中的轻罗小扇,面上却无半点笑意。      黎若婉正欲跪下,却被她一手扶起,彼时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唯有一轮皓月。      黎若婉稳了稳心神笑道:“宫中巧匠多以花鸟为簪,衬托女子柔美娇媚,只是,公主这支发簪以偃月刀为样,极为精巧 ,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是奴婢失态,还请公主见谅。”      虽是夏日,她却脊背发凉,手心也冷汗淋漓,惧怕答错一句惹得公主不快。      太平公主摸了摸鬓边的发簪:“这支发簪是本宫乳母张氏送予本宫,本宫见着精巧,又极衬今日的衣衫,便簪在鬓边,你倒是眼尖。”      忽而风至,落英缤纷,裹挟着落花,吹动公主的裙角,也吹落了凉亭的帷幔。      “张娘子心思巧妙,这发簪与公主极其相宜。”      黎若婉低眉浅笑,双手紧紧握住手中的托盘,只是手心湿滑差点握不紧托盘。      玉石般冰冷的手指,沾染了凤仙花汁,抬起她的下巴,一双丹凤眼中满是精明与算计,早已没了初见时的哀愁,许是名利遮盖了所有。      忽而之间,太平公主却发了难:“听闻黎娘子擅于茶艺,又做得一手好果子,只是本宫不解,为何这样心灵手巧的女子,却不擅诗书。”      黎若婉低垂着眼眸,不敢与太平公主正视,一贯的做小伏低。      “奴婢自幼入掖庭,开蒙极晚,又生性愚笨,略微识得几个字,幸得武皇垂怜,邢娘子教诲,才得以在御前行走。”      太平公主仔细审视了眼前的如花宫眷,若不是张浅墨回来讲述了房州发生之事,她却不知娇小玲珑、素日温婉和顺的黎若婉,竟有如此胆色与算计。      只是,她却依旧不懂这位御前掌事的心思,她觉得黎若婉就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池水,看起来碧波无痕,实则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若是为自己所用必能助自己成事。可是,她若是母皇趁机试探自己的棋子,窥探了自己意图夺权的心思。若母皇如对武承嗣般厌弃了自己,毁了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该如何是好?      太平公主犹豫不决,一时之间竟生了杀意,丹凤眼里满是戾气,不觉间逼近黎若婉。      黎若婉端着小叶紫檀的托盘,步步后退,依旧低垂着眉眼、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内心恐惧异常,一时懊悔自己胆肥,竟在房州与张浅墨结盟,显山漏水、入了太平公主的法眼。      毕竟,太平公主不似李显平庸胆小懦弱,而是像极了武则天,满腹算计、手段狠辣,进退有度。      “妾身婉儿见过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犹如天降神兵,解了黎若婉的困顿,打消了太平公主的杀心。      言语间,上官婉儿穿过盛开的芍药花丛而来,服饰简单大方,一头鸦青的秀发只干净利落的用白玉簪挽起,素白的巴掌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透露着一丝清冷,但更多的是少女的娇俏灵动中混杂着少年感。      如果说黎若清是柔弱惹人怜爱的小家碧玉,那么上官婉儿便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官宦女子。      恍惚间,月白色的衣角落入黎若婉的眼眸,着了月白绣玉簪花的玉足停住在她身边。      “今日晚间,有奏章来报突厥事宜,我正欲向武皇禀告,只是不巧,武皇身子不爽,在亭中休息暂不见人,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公主示下。”上官婉儿只装作不知黎若婉的尴尬,语气平常。      太平公主替上官婉儿拢了拢鬓间的碎发,语带亲昵,罗扇轻掩朱唇。      “母皇操劳了一天的国事,心神俱疲,如今正在听张郎君唱曲解闷。”      上官婉儿听太平公主如此言语,不由微微一愣。她望着座落在芍药花丛中的凉亭,眼神中有一瞬间不解滑过,但旋即恢复如初。      她拉起太平公主双手,面带欣喜:“武皇为政事劳心,身体乏累,若是这位张郎君能够替武皇解乏舒心,却是极好不过的。”      黎若婉瞧着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热络,忙借机退下。      多年以后,黎若婉不解心中好奇,询问上官婉儿为何那日替自己解围。      “你便当作是我的伪善。”上官婉儿如此回答。      方走了几步,却见着张浅墨。黎若婉忆起之前的唐突,不由得红了面颊,瞥见他未曾留意,忙不迭的快走了几步。      “还请黎娘子止步,浅墨有事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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