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韦香儿
“儿媳韦香儿拜见母皇,愿母皇身体康健、万事无忧。”
锦衣华服的妖娆美妇跪拜在武则天脚下,妖媚的杏眼里满是恭敬。
武则天冷眼瞧着韦香儿,时隔多年,这位儿媳依旧是自己讨厌的模样,不改分毫,就连眼眸里伪装的恭敬也不曾改变。
目光在她的身后停滞,一对如玉的少女跪拜在地,那是自己疼爱不已的李仙蕙以及从未谋面的李裹儿,那都是至亲的孙女。
坚硬的心肠难免柔软起来,为着孙女收敛起厌恶,堆起笑容。
武则天伸手扶起了韦香儿:“韦妃在房州多年辛苦了,如今回了洛阳也算是了了朕多年的心愿。”
一个口称母皇,一个称呼韦妃,二者之间的疏离与冷漠不言而喻。
“香儿多谢母皇垂怜和挂念。”韦香儿满脸堆笑,从宫人手里接过一个锦盒:“庐陵王府旁有一株菩提,香儿念着母皇礼佛,带了一对幼女捡了这菩提子,做了这手串孝敬母皇。”
黑红色的菩提手串落入武则天白皙如玉的手中,越发衬得那双玉手白嫩细滑,不受岁月侵染。
“韦妃有心了,知晓终有一日可回洛阳,早早备了这份厚礼。”
武则天将菩提手串递与身边的元通,不留痕迹的嫌弃与疏远,面上却堆着笑容:“速将这菩提手串送去白马寺,日夜供奉在佛前,以表韦娘子孝心。”
黎若婉最是察颜观色,见此忙奉上早早备好的果子与茶水,化解了众人的尴尬。
武则天端了一盘荷花酥在手,拦过李仙蕙在怀:“仙儿,这是你最爱吃的荷花酥,祖母特意命黎娘子做了,她又别出心裁兑了牛乳在豆沙里,吃着更加香甜。”
李仙蕙捧了小巧酥脆的荷花酥在手,乖巧的谢过祖母。喷香酥脆的千层油酥裹着豆沙,一口咬下去,酥皮混着香甜的豆沙落入口中,抚慰了多年清苦的劳累。
只是,这豆沙不如旧年的甜腻。
“仙儿受苦了,清瘦了不少,这皮肤也粗粝了些许。”
武则天细细打量了李仙蕙,满是心疼与抱怨。
“那年你阿爷离开洛阳去房州为王,祖母便想留你在身边,可你偏生要随侍爹娘,一片孝心。”
“仙儿在房州侍奉爹娘,思念祖母,并未觉得苦楚。”李仙蕙低垂了眼眸,不卑不亢。
宫里本就传言,那年李显惨遭贬谪至房州,武则天不舍最宠爱的孙女李仙蕙去那偏远之地遭受苦楚,意欲留她在宫中。
可是李仙蕙孝心一片,坚持离宫随父母而去。
黎若婉方到武则天身边之时,亦曾有意模仿李仙蕙的举止习惯,才得以在众多年幼的宫女中露脸,得了武则天的注意。
武则天与李仙蕙二人祖孙情深,难免冷落了身旁的李裹儿。
自从出生便生活在偏远清苦房州的她,只是听着母亲描述洛阳的繁华,知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只是未曾想到,洛阳的皇宫竟如此烈火烹油、花团锦簇。自己的祖母竟是如此的富贵威严,至高无上。
原来这世间,女子真的如母亲所言那般,可以巾帼不让须眉、临朝称帝。
《木兰辞》中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的木兰,较之自己的祖母亦是逊色。
自己若是早生几年,能够如姐姐般侍奉祖母左右,不必在房州破旧的茅草屋中,苦守多年该有多好。
自己若是如姐姐般得祖母宠爱,受祖母教诲,有朝一日成为祖母这般的女子该有多好?
可惜自己晚生了几年,不得祖母宠爱。可是既然回了洛阳、回到祖母身边,自己未尝不可取代姐姐,得了祖母的宠爱,亦或是更甚姐姐的宠爱?
想到这里,李裹儿下定了决心,伸手拉住了武则天的衣角。
“您便是阿耶总是念叨的祖母么?阿耶总说祖母是世间最是慈爱之人。只是未曾想到祖母如此貌美。”李裹儿扑闪着眼眸,一张小嘴甜如蜜,异常讨喜。
武则天眉开眼笑,瞧着眼前玉雪可爱的李裹儿,拿了果子给她:“裹儿真是乖巧懂事,初次与朕见面便极为投缘。韦娘子教导的极好。”
黎若婉在武则天的示意下,奉了茶水与果子给韦香儿。
韦香儿瞥见雨过天青的衣袖下,少女白嫩的皓腕上一对闭合式镶金蓝田白玉臂钏闪耀着温润的光芒。
她的眉角眼梢满是心机和笑容,原来,武则天身边最得宠的宫女亦是个贪财之辈。原来,武则天亦是默认了自己的地位,准许她身边的宫女戴上自己的臂钏。
这个武断专制的女人终究是老了,不再耳聪目明,亦是与自己妥协。
不枉费自己在房州苦熬多年,终究是见到了黎明的曙光。
“我年事已高,总是想着含饴弄孙最好。前些日子寻了武氏宗室的女子入宫聊以慰藉,如今仙儿与裹儿既然已经回宫,便在我这住下,也好让我弥补多年的缺失。”
武则天一席话,说的情真意切,仿若真的是一位老眼昏花、一心只想与孙儿谈笑玩耍的妇人,只是言语之中依旧包含不容置喙的唯我独尊。
“玥儿,你过来。”武则天招手唤来武玥,拉了她的手与李仙蕙、李裹儿一起:“你们三个年岁相仿,要和睦相处,一起玩耍。”
武玥乖巧机敏,一早得了武则天的交代,作天真状拉了李仙蕙、李裹儿出殿玩耍。
韦香儿心中自是不舍一对女儿在甘露殿居住。可是,武则天尚未恢复李显的太子之位,只是自己方才回宫,尚未恢复太子妃之位,万事还得遵循武则天的旨意,不得不忍痛割爱。
她满脸堆笑,仿若得了天大的恩赐:“仙儿和裹儿若是能得母皇调教必定是极好的,若是能有几分母皇的本事,自然是锦上添花。”
这一番话,既是肯定了自己女儿的优秀,又是捧了武则天的高帽,滴水不漏。
难怪,出身不高却可稳居李显正妻之位,更是多年恩宠不断。
韦香儿可比薛怀义难对付多了,毕竟一子二女便可保她一世无忧,更何况李显对这位发妻一心一意。
但她的野心也比薛怀义大多了,欲望也更甚前者。
人,无欲则刚,有了欲望自然便有了弱点。
黎若婉冷眼瞧着韦香儿,嘴角凝结出一抹冷笑。
寂寞宫廷,万籁俱寂,偶有巡逻的金吾卫路过。
裹了黑色斗篷的元通悄悄离开甘露殿,像一只出来觅食的耗子,东躲西藏,一路行至掖庭深处废弃的宫殿。
月光清冷、残垣断壁之中,一位裹了玄色绣牡丹斗篷的妇人早已等候多时。
“元通拜见主人。”元通摘下斗篷,毕恭毕敬的跪拜在地,全无御前一品宦官的神气,亦无武则天身边红人的傲气。
戴了赤金红宝石戒指的手缓缓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那人精致的眉眼,挺拔小巧的鼻子,殷红的嘴唇。
元通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今日方才回宫的韦香儿。
她全无白日里的小心与谦逊,拢了拢鬓边的碎发,一脸得意与嚣张:“多年未见,本宫未曾想到昔日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儿,竟成了御前一品宦官。”
旧年,韦香儿曾与父亲韦玄贞遍选了孤儿入宫,做韦氏在宫中的耳目,只是她未曾想到最不起眼的乞儿元通竟是最出彩的那一个。
“小人幸得主人垂怜,得以脱离贱籍在御前行走。”元通满脸堆笑,小心翼翼,记忆中这位主人过于喜怒无常,自己总是被鞭挞的满是伤痕。
“你是出息的,不像白檀不争气,年纪轻轻的得了病便死了,便宜了那个黎若婉。”杏眼里寒光一闪,带着些许疑问反问道:“白檀的死,可与黎若婉有关。她可有什么来历?”
“回主人并无相关,白檀自幼身子虚弱,偶感风寒就这么殁了。这黎娘子自幼入了宫,邢娘子见她乖巧讨喜,便留在身边做个跑腿。”
元通下意识隐瞒了白檀死亡的真相,更有意隐瞒了黎若婉的身世以及除去薛怀义的手段。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只是觉得这样于自身、于黎若婉都是稳妥周全之事。
“黎娘子不通诗书,不擅女红,只是一味的研究茶道和做果子。宫里的人都笑她痴傻。”
他小心翼翼的瞧着韦香儿的神色,见她对自己说的话不疑有他,不免松了一口气。
“你日日随着母皇上朝伺候,可知朝堂之事?”韦香儿野心勃勃,全然忘记了后宫不可干政的宫规。
“奴才惭愧,近日才随着武皇临朝,所知之事不多。至于政事,武皇均是任命上官婉儿处理。”
元通低垂着头颅,不露痕迹的将话题引向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竟可处理政务?临朝听政?”韦香儿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怔,呢喃道:“是我小瞧了这个罪奴。”
只是下一刻,元通瞥见她的嘴角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算计,耳边传来她野心勃勃的承诺。
“你若乖巧听话,待得庐陵王继位,你依旧是御前一品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