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蔷薇花
   素手拖着闭合式镶金蓝田白玉臂钏,上好的蓝田白玉在烛光下闪耀着光芒。      “武皇,这是庐陵王妃赏赐奴婢的臂钏,还请武皇定夺。”      “这对白玉臂钏,是朕赏给她的新婚礼物。多年未见,她倒是越发大方。”      武则天拿了闭合式镶金蓝田白玉臂钏在手,眯缝着双眼,细细打量这对旧物。      “黎娘子你瞧,这白玉臂钏上的赤金缠枝莲花,还是为了取并蒂莲花的美意,着工匠特意雕琢的。”      一抹杀意在闪烁着精光的丹凤眼里闪过,轻飘飘的说出埋藏在心底的记恨:“我以天下给韦玄贞,也无不可。这便是韦香儿哄得朕的傻儿子说出的话。”      “黎娘子,你说这样的女子,还能留在这后宫么?”武则天将闭合式镶金蓝田白玉臂钏轻飘飘的丢在黎若婉的手心。      黎若婉捧了闭合式镶金蓝田白玉臂钏在手,只觉得千金之重,是自己这单薄的身体无法承担的重量。      她哆嗦着双手,一如旧年第一次见到武则天般诚惶诚恐,衣衫更是早已被汗水打湿。      只是,她比那时更多了一份小心,多了几分谨慎。她偷眼望着武则天的神情,便小心翼翼作答,生怕一句讲错,丢了御前掌事之位。      她知晓,若是丢了御前掌事之位,对不起黎若清和白檀的戚戚性命,对不起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      她本可以趁机进言,让武则天处死韦香儿,让李显也一尝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可是,这还不够,她要让李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死于非命。      “可是,奴婢瞧着庐陵王妃与庐陵王鹣鲽情深,更何况,王妃育有一子三女,陪着庐陵王在房州苦熬了多年,若是此刻殁了,怕是不仅伤了庐陵王的心,也会惹来非议。”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周全。难怪你去房州的日子,朕总觉得身边缺了些什么,念想着你做的透花糍,念想着你煎制的茶水。”      武则天猛地俯下身子,仔细看着眼前的少女,宛若一条吞吐着信子的毒蛇:“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大胆,做些朕会治你死罪的事情。”      “可是你做的这些事情,亦是朕默许你做,默许你说的。”她莞尔一笑,手指捏起少女的下巴,细细打量起她好看的眉眼。      “可是有件事情,朕要告诉你,你长姐死的那日,韦香儿曾带着仙蕙过来求朕,求朕放他们母女去见见显儿。那之后,显儿便醉酒前去诛杀了你的长姐。”      震惊和错愕在黎若婉素白的小脸交错。原来黎若清不是死于流言蜚语、不是死于李显的酒后失德,而是有人苦心利用这两点,取了黎若清的性命。      咔嚓一声,闭合式镶金蓝田白玉臂钏再次戴在黎若婉瘦小的手臂上。      仿若枷锁,锁住了黎若婉所有对李显一家的疼惜之心,更锁住了黎若婉对李重润和李仙蕙的所有不舍与不忍心。      “既是王妃赏你的臂钏,那你就长长久久的戴着,万莫摘下。”武则天斜倚在榻上,细长的指甲划过发丝,饶有兴趣的望着跪拜在地下的小人。      “奴婢多谢武皇恩典。”      武则天随手丢了玄铁令牌在旁,面上瞧不出喜怒,似是不在意此事,实则内心却愤怒不已。      这帮人,真当自己是垂垂老矣的妇人?迫不及待的便开始争抢起皇位?看似孝顺恭敬的侄儿竟起了谋逆之心,连尚未回京的妃妾竟敢拉拢御前掌事。      这一切,竟比朕想象中的还要有趣。那么朕便冷眼瞧着,何人能夺去朕的皇位?朕便瞧着,鹬蚌相争,何人得利。      黎若清身无长物,并未给黎若婉留下任何遗物,尸骨也是草率的丢在乱葬岗,黎若婉连祭拜她的地方都没有。      寂静深宫,黎若婉漏夜来到东宫,在黎若清住过的宫殿阶前呆坐。      长姐,李显和韦香儿要回到洛阳了,你的死亡不过是让他们过了几年清贫的日子,如今他们依旧是金尊玉贵的皇族。可是,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们善终,我要利用一切我能利用的,让他们尸首异处,让他们背负千古骂名。      黎若婉望着枯萎的花墙暗暗发誓,面前落下一枚石子,只差分毫便砸中她的额角。      投掷石子的人不是他人,正是李重润。旧年,他总是爱拿石子投掷黎若婉的额角,瞧着她气恼却又忍住的搞笑模样。      只是,如今,不知为何,李重润不免讶异自己的变化,明明他的手里拿了石子却不再忍心投掷她的额角。      那般光洁白皙的额头,若是红肿了该是有多疼?      已经换回玄色团龙花纹服饰的李重润,立在枯萎的花墙下,温润如玉,含笑看着黎若婉。      白驹过隙,弹指瞬间,还好,她还在这蹲坐,还好,她还一如旧年,未曾改变。      还好,自己终究还是回了洛阳,回了东宫,再次见到了她。      “你还是一如从前般,总是会发呆走神。”      “世子还是如从前一般,拿了石子投掷奴婢。”黎若婉收敛起愁容,与李重润共忆往昔。      “只是这面花墙早已枯萎,再也无法在春日瞧见满墙粉嫩的蔷薇花。”      黎若婉一手托腮,怀念起那年的蔷薇花。少女明亮的眼眸被蒙上一层阴翳,心内也多了几分苦涩。      此去今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李重润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皇子。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活在黎若清庇护下,一味求生的罪奴。      他再次回到了洛阳,等待他的是更加猛烈地风雨,是夺人性命于无形的权力斗争。      “今日我方回宫,却瞧见本已枯萎的花墙绽放出一朵花苞,我已命了花匠修复这堵花墙,想必明年春日,便可恢复往日的生机。”      李重润仿若立誓般承诺,仿佛这花墙修复了,一切便都可修复。他与黎若婉之间没有横亘着黎若清的死亡,他不曾在房州的偏远之地清苦多年,他所离开的那些年不过只是出宫游玩回来罢了。      他忙不迭的拉了黎若婉靠近花墙,仔细瞧了那朵花苞,极力的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他的手亦是充满老茧,想必是在房州劳作时留下的痕迹。      可是哪里真的能一如往常?雁过必留痕,破镜难重圆。      一切不过是美好的幻想,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黎若婉慌忙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李重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了脸:“是我唐突了,婉儿莫怪。”      “这宫中已有一个婉儿了,如今我是若儿。”黎若婉并未拒绝李重润的亲昵,只是留下这句话便慌忙跑了。      出了东宫,刚路过太液池便遇见张浅墨。      往日阳光肆意的少年,今日冷漠了脸色,带着几分质问:“往日黎娘子赏月思人,所思之人可是庐陵王世子?所念之事可是过往之事?”      言语一出,张浅墨不免讶异自己的唐突与失态。      可是自从在房州,瞧见黎若婉与李重润的熟悉与亲密,他的内心便结了一枚酸涩的果子,吐不出,咽不下,横亘在心中。      “我赏月只是因为内心孤苦,并不是在思念何人。再者,张右卫又何须管我因何赏月?”      黎若婉步步紧逼,只逼得张浅墨往后退,慌忙拿了太液池边的柳枝遮挡自己。      自从到了房州,除了那夜结盟外,张浅墨便总是躲避着她,就算说话,也总是酸言酸语,她心里早已窝了一团邪火。      四下无人,眼前人早已知晓自己的本性,她也不必再伪装成纯良无辜的小白兔,索性掀起吞吐着鹅黄色嫩芽的柳枝,美目圆瞪,丝毫不让,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张浅墨望着眼前俊俏的小脸,不免面红耳赤,夺路而逃:“下官还要巡逻,先行告退。”      黎若婉扯了新鲜的柳枝在手,扯成几段,抿着嘴角瞧着落荒而逃的张浅墨。      不知为何,张浅墨对自己的冷漠,让自己心生不悦,更心生烦躁。      她兜兜转转回到甘露殿,便被一个香香小小软软的身体抱了满怀。      “姐姐,我好想你。”武玥嘟着小嘴,紧紧抱着黎若婉不撒手。      黎若婉的心情大好,紧紧抱着武玥笑道:“好玥儿,姐姐也挂念你。”      大手牵小手进了屋,黎若婉忙不停的端了果子给武玥,可谁知武玥却没了往日的好胃口。      她以手托腮,稚嫩童真的面容上笼罩了哀愁:“今日姑奶奶让我去给重润哥哥送年糕红豆汤,等我送了回来,姑奶奶却问我是否愿意嫁给重润哥哥为妻。我与重润哥哥方才见了一面,他也不愿与我多言语,实在无聊。”      李重润方才回宫,武则天便想着将武氏宗室女与他结亲,可见对其重视。      黎若婉瞧着眼前嘟着小嘴,满面愁苦的小人儿,不由得心生同情。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亘古无法更改的事实,更何况是帝王的金口玉言,难以改变。      心中对于武玥的婚事早已了然,应是政治婚姻的结合。      但是终究还是希望,若是有幸,她可觅得如意郎君。      “若儿,你可是回来了,你不在这段时间,可算是乱了套了,武皇嫌弃芝兰、腊月做的果子不够精致、茶水不够可口。所幸武玥小娘子乖巧懂事,讨了武皇欢喜,安慰了她的内心。”      许久未见,元通对黎若婉止不住的咬耳朵,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内心也满是欢喜。      “奉旨入宫的武氏宗室女之中,武玥小娘子最是出彩,已得了武皇应允,可日夜陪侍在左右。”      黎若婉瞧着正在陪侍武则天用饭的小人儿,听着元通细细说来自己不在时,宫里发生的见闻。      “武皇前些日子封了相王三子李隆基为临淄王,每日早晚都要寻了他来问功课,对他喜爱异常。”      对李隆基的出彩,黎若婉并不奇怪,毕竟是大唐未来的君主,有这般机遇也是应该。      只是未曾想到,他竟如此得武则天赏识,竟可在甘露殿读书习字,学习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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