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
  月华之下,少年素来明媚阳光的眼角眉梢,染上了风霜与算计。他蹲坐在马车之上,修长白皙的手指玩弄着缰绳,细细思量了些许,清亮透明的眼眸里满是谋划与狡黠。     “庐陵王并世子与我从小路行走,日夜兼程前往洛阳。至于皇辇之中,便是庐陵王妃并两位公主。为显得我谋划得当,你带人袭击皇辇便好,其余莫要多生事端。”      那黑衣刺客极听张浅墨的指示,听了他的安排忙口中称诺离开。      张浅墨瞧着黑衣刺客越走越远的背影,转眸看向窗户上,李显一家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不由得心生感伤,拿出蓝宝白玉梳在手,思念起未曾见过面的生母。      自小,张浅墨便知晓自己是祖母捡来的弃婴,并非张氏子孙。      宗族里,年纪相仿的郎君都不愿意与他交好、玩耍,总是嘲讽他是野种,总是戏弄了他。      还好,祖母与太平公主待他极好,尤其是太平公主,自小带了他在身边养育,教授他武艺。      那年夏日,张浅墨正午睡,迷迷糊糊中听了祖母和太平公主闲聊,才知晓自己的生母是掖庭里的宫女。      自此便生了想要入宫找寻生母的心思。      待得长大成人,张浅墨百般求了祖母、央了太平公主才入了宫做了低阶的金吾卫。      初时,总还是被宗族里的郎君嘲笑,嘲笑他不过是最卑微的侍卫。      偏巧,太平公主与武承嗣相争,意图夺取储君之位,他才得以借助太平姑母的力量,做了金吾卫右卫,在御前行走。      此次得了往房州接李显一族的差事,张浅墨更是借机向太平公主献计,让人伪装成武承嗣的家奴行刺李显。      待得李显回宫,武则天知晓武承嗣行刺之事,就算不处罚武承嗣,自是厌弃了他。      自此,武承嗣就算与太平公主相争,也是有心无力。      而他,自是得了武则天的信赖、成了护李显一家回洛阳的功臣。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混乱之中,他明明瞥见黎若婉捡起那块玄铁令牌,为何她却不声张?为何她却不告知李显?      角落中有衣角抖动,发出簌簌之声,惹得张浅墨警觉,他执了弯刀在手:“何人在此?”      黎若婉轻笑一声,从隐身的角落里走出,手里握着的正是张浅墨找寻的玄铁令牌,那模样十足十的一只狡黠的狐狸。      “张右卫,此番过于大胆了。”      朱唇轻启,素白的手指把玩着玄铁令牌,将当日张浅墨调侃之语原数奉还。      不曾想到,还是只记仇的狡黠狐狸,实在难缠。      张浅墨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俊秀的面容上满是被戳破的尴尬,若隐若现的虎牙掩盖了他的难堪,说出来的话语倒是坦然。      “只是不知黎娘子打算如何处置浅墨。”      玄铁令牌上铁画银钩,肆意书写“武”,“武”字四周更围绕着魏王武承嗣的图腾族徽。   纵是在怀里揣了这么久,这玄铁令牌却依旧冰冷如初。      “黎若婉自入宫以来,一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方才爬上御前掌事之位,怎敢得罪太平公主,处置金吾卫右卫张浅墨?”      清冷的月光下,少女素手拖着玄铁令牌,弯弯笑眼如新月,只是月光清冷,少女的笑意也越发清冷。      “既是如此,浅墨便糊涂了,不知黎娘子戳破此事,有何打算?”      张浅墨放下手中的弯刀,一手撑脸,饶有兴趣瞧着眼前人。      “黎若婉孤身入宫,无父无母,更没有兄弟帮衬。一切所有皆是武皇所赐。自是谨遵武皇旨意,以武皇心思为先。”      黎若婉拿了玄铁令牌在手,细细描绘了上面的图腾花纹,口中不过说了些对武则天的敬仰之语。      “前些日子,魏王武承嗣修建了武氏七世宗祠,更是勾结朝臣借此宗祠,意图成为皇储。早已惹了武皇不满,因此才起了接回庐陵王的心思。”      满是狡黠的眼眸笑意盈盈,素手奉上玄铁令牌给张浅墨,口中一一诉说了如今的形势,却是一字不差。      “黎娘子如此聪慧狡黠,只是言尽如此,却始终未曾道出心中所求,还请直言。”      张浅墨接过黎若婉手中的玄铁令牌,眼睛里满是欣赏,内心更是赞叹起这只狐狸的聪慧。      “既是想通过黎若婉的手,将这玄铁令牌公之于众,让武皇、庐陵王知晓,魏王行谋逆之事。怎么也得让我从中获利。”      黎若婉故意伪装成市侩、贪图名利之徒,掩盖自己真实的目的。      她所求之事,不过是借助太平公主的力量,达到为黎若清报仇的目的。      “可那日,浅墨替黎娘子诛杀薛怀义,亦是未曾获利。”      张浅墨丢了玄铁令牌在马车上,起身活动了筋骨,步步紧逼眼前之人。      “是嘛,郎君真的未曾从中获利么?”      狡黠的眼眸里满是笑意,轻巧挑破张浅墨的心思。      此话一出,张浅墨不免惊讶,他未曾想到这只狐狸连此事都曾算计在内,心中越发对她心生好奇与欣赏。      “还请郎君在太平公主面前多多美言,保奴婢坐稳御前掌事之位。”      “如此简单,浅墨与黎娘子击掌为盟,必定在太平姑母前替娘子美言。”      月华之下,少年与少女击掌为盟。      “既是结盟,那么奴婢便替郎君周全此事,以免有所疏漏。”      张浅墨听了黎若婉的此话,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着黎若婉素手拔了自己的弯刀,手起刀落,劈断了玄铁令牌。      复又一刀,划破了白嫩的胳膊,鲜血直流。      “来人啊,有刺客行刺。”      惊慌失措的眸子里满是恐惧,素白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泪痕,藕断般白嫩的手臂鲜血直流。      李重润听了黎若婉的呼救,不顾自身安危出了茅屋,第一眼便见到了这般场景。      张浅墨执了弯刀在手,将黎若婉推进李重润的怀里:“刺客往南走了,浅墨这便去追杀击毙。”      黎若婉哆哆嗦嗦,似是受了极大地惊吓,不知言语只是从地上捡起破裂的玄铁令牌交给李重润。      李重润哪里还顾得这玄铁令牌,忙不迭的抱了黎若婉进屋,又唤了医者博士前来医治。      那伤痕极深,可见白骨,黎若婉疼的撕心裂肺,紧紧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直至嘴角渗出鲜血。      “若儿姐姐,你怎么受伤了,你还疼么?”      自从李裹儿初见黎若婉,便极欢喜这位温婉娴静、厨艺甚佳的姐姐,如今见她受伤自是伤心,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      “今日,黑衣之人行刺,奴婢在一位黑衣人身上捡的这块令牌,心中好奇,不知此令牌为何人之物,便去询问张右卫,只是方才拿了令牌出来,便遇着黑衣之人抢夺,我自是不给,那人不仅劈断了令牌还砍伤了奴婢。”      黎若婉楚楚可怜,眉睫处尚挂着一滴泪珠,沾满鲜血的素手却还紧紧握着一半玄铁令。      李重润拿了玄铁令牌在手细细查看,只见得半个“武”字,尚未识的魏王的图腾和族徽便已诧异:“是武氏族人。”      听闻今夜黑衣人去而复返之事,李显早已心生恐惧,又听得是武氏族人派了人刺杀自己,更是瘫倒在地如泥。      “我还未回洛阳,这帮武氏族人便想置我于死地,如此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韦香儿扶起瘫倒在地的李显,替他擦拭眼角的泪水:“殿下,武氏族人并不会因为您在房州而放过你,而会更加迫切的刺杀您。再者,他们今日已经暴露,必定恼羞成怒,若是留在房州,怕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李显低垂着头颅,似懂非懂听了韦香儿的话,终究是呢喃道:“天下既无我李显藏身之处,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韦香儿握紧黎若婉的双手,亲自拧了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身上沾染的鲜血;“妾身求娘子一件事,还请娘子务必要告知武皇此事。”      黎若婉瞪着懵懂无知的大眼睛,只装作无知少女,更是傻愣了神色,点了点头:“奴婢谨遵王妃教诲,必将此事告知武皇。”      张浅墨清冽而又懊悔的声音传来,隔着窗子可看见他健硕修长的身体。      “下官失职,让那贼人逃脱,还请王爷处罚。”      “张右卫护驾有功,何罪之有,还请速速收拾了行囊,保护王爷、重润与黎娘子回洛阳。”      韦香儿何等精明能干,一听张浅墨回来,忙不迭的推了李显、李重润上马车,嘱咐他们星夜兼程赶回洛阳。      李显紧紧握着韦香儿的手,满含泪水:“我若重回至尊之位,必不负香儿多年相伴之情,必不负香儿危难之际,守护为夫之恩。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黎若婉瞧着依依惜别、两情缱绻的李显、韦香儿夫妇,内心满是厌恶与恶心,她舔着嘴角未擦净的血腥,眸子里凝结出一抹寒意。      你们夫妻二人情深义重、山盟海誓之时,可还记得惨死的黎若清,可还记得那未出世的孩子?      就算粉身碎骨,我黎若婉誓要让你二人血债血偿,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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