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往事
喧哗热闹的集市,行人川流不息,小贩正在奋力吆喝,间或吃几口干粮充饥。
黎若婉一眼便在人群中觅得了李重润。
蔷薇花墙下的少年,早已被世事沧桑抹去了傲气与不羁。粗布裹着的清瘦单薄的身体,却是满身温润坚毅。
身处闹市,耳边尽是喧闹,他却只捧了一卷书在读,如饥似渴,宛若手中的是举世珍宝。
夕阳笼罩在他的周身,给他修长的身体圈起一层金光。
他的身后,晚霞漫天、鸿雁高飞。
黎若婉呆愣了神色,仿若周遭陷入一片寂静与静止,万物皆休,她的眼眸里只有李重润一人。
眼前,身处闹市、捧书苦读的少年的身影,渐渐与蔷薇花墙下那个玩世不恭的皇子重叠。
她忽的想起幼年时读得一句诗: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初读不知诗中意,如今早成诗中人。
“哥哥,你怎得不叫卖,反而在此读书?”李裹儿性子泼辣,夺了李重润手中的书,瞪着眼眸质问起哥哥来。
李重润猝不及防的被夺了手中的书,抬起一双温润的眼眸,却瞥见李裹儿身后的黎若婉。
他的眸子很黑,就像水银里汪着的黑色宝石,眼底里的淡漠疏离慢慢转变成惊喜直到炙热。
充满光彩的眸子在黎若婉身上打量,白皙俊俏的面容展露起笑容,左颊处一只酒窝若隐若现。
“金吾卫右卫张浅墨拜见世子殿下。”
张浅墨不露痕迹的遮住黎若婉的瘦小的身子,将李重润和黎若婉二人拉回现实。
不知为何,瞧着愣神的黎若婉,欣喜的李重润,张浅墨觉得自己吞了只酸涩的青梅,内心只觉得不适。
“奴婢甘露殿掌事黎若婉拜见世子殿下。”黎若婉低下身行礼,收敛起自己的失态。
李仙蕙最是懂得自己的哥哥,更是知晓他对黎若婉的心思,帮忙收拾了尚未卖完的刺绣,打了圆场:“哥哥,祖母派了张右卫、黎娘子来探望我们,今日便早些收拾了,回去用饭。”
李重润听此,心内欣喜不已,一是见了自己梦中之人,如此鲜活貌美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二是,祖母终究是念起了被贬谪废黜的儿子,派了人来探望自己,或许,自己离回到洛阳,重新入主东宫不远了。
这是庐陵王府最热闹的一天,饭菜也是最丰盛的一餐。
山楂小排、素什锦、桂花糯米糖藕、荔浦芋头夹肉、鸡汁煮干丝、蹄筋蛋饺青菜肉圆煲、裹了蛋黄的狮子头、叠了汤圆的桂花糖芋苗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
因念着现代的母亲,黎若婉做了满满一桌子家乡菜,安抚了自己思乡的肠胃。
李显吃的满嘴流油,不免多喝了几碗黄酒。
房州的黄酒虽比不上蒲州酒,但他喝了多年,早已习惯了其中滋味。
只是,黎若婉瞧着酒气熏天的李显,却止不住颤抖,内心满是恐惧,仿佛回到了黎若清去世那日,忙借口加菜离了席。
她望着烧的极旺的炉火,托腮的素手悄悄抹去溢出的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尽,心中更是如吞了成吨的黄莲,苦涩不已。
黎若清去世那日,黎若婉正抚摸着她的孕肚,那时虽然尚且感受不到胎动,但多少已经有些感应,知道在她的腹中一个健康强壮的婴儿正在茁壮生长。
姐妹谈笑间,黎若婉却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心生警觉,回头却看见李显穿着满是酒渍的玄色团龙纹衣裳,一手拿着满是蒲州酒的墨玉酒壶。
蒲州酒撒了满地,墨玉酒壶在地上四分五裂,李显的眼眸中满是怒意,狠狠地将黎若清摔倒在地上,抬起脚狠狠踢向她的腹部,脚脚致命,似乎是要将她腹中的孩子打掉。
黎若婉忙上前跪抱住李旦的双脚,流着泪水替黎若清求情,却被李旦一脚甩开撞在墙上,眼冒金星,可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扑在胞姐身上挡住李旦的殴打。
黎若清见黎若婉扑过来,死死的将她护在身下,承受着李旦的殴打,不作任何防抗。
待得李旦乏了,蹲坐在地上,赤红着双眼,喘着粗气,却依旧满嘴污秽的辱骂着黎若清。
可是黎若清早已昏死过去,下体鲜血不止,黎若婉的身上和地上满是她的鲜血,她腹中的胎儿更是被生生堕下。
李旦瞧着昏死过去的黎若清,未曾心生怜悯,却扯了她的衣袖擦拭自己靴子上的污渍,冷哼了一声离开。
方才还想放下一切仇恨回到现代的黎若婉,想到黎若清去世时的场景,此刻内心的仇恨便如炉内的烈火,恨不得提刀杀了李显。
“黎娘子为何在此哭泣,可是遇着什么伤心之事。”张浅墨蹲坐在黎若婉身边,递过来一方手帕。
方才,他瞧着黎若婉慌神颤抖,慌忙离席,心里不放心忙跟了来。
却怕再次中了这只小狐狸的算计,只是在暗处仔细观察,瞧着她要做些什么。
可只瞧着她什么也不做,只是蜷缩在灶前哭泣,小小的身体看着孤单且单薄,终是不忍心,过来安慰。
黎若婉止了哭泣,却不言语,只是安静的望着炉火发呆。
哭的皱巴巴的素白小脸、通红的鼻头、晶莹的泪珠滑过眼角的泪痣,惹人心疼。
张浅墨抬起手想要替她拭去泪水,却停留在半空中,怕唐突了佳人,又怕自己布满粗糙老茧的手伤了她白皙的面皮。
他原是听闻过的,黎若婉的胞姐原是庐陵王的才人,只是因着流言蜚语被他处死。
未曾想到,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的黎若婉,竟也会如此伤感。
屋外传来刀枪声,夹杂着女人的呼救声。
张浅墨是习武之人,机敏警觉:“不好,有人行刺。”
二人出了厨房,只见一群黑衣蒙面之人,正要行刺庐陵王一家。
为首的黑衣人正举刀砍向李显,李显吓得瑟瑟发抖,肥硕的身体动弹不得,只是瘫倒在地。
张浅墨一个鹞子翻身,宛若从天而降的武神,只身挡在李显的面前,一脚踹开了黑衣人。
老鹰似的眼眸里闪烁着精光,瞧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衣刺客,嘴角扯起一抹自在必得的算计;“武皇料事如神,果然有逆臣贼子犯上作乱,意图伤害庐陵王。”
张浅墨身手矫健,一拳挡了再欲行刺的的黑衣刺客,扶起早已瘫软俺的李显,大呼一声:“暗卫何在?速速护驾。”
顷刻间,不知从何处涌出一队暗卫,将庐陵王一家围在中心,另一队暗卫则奋力与黑衣刺客搏杀起来。
黎若婉久居深宫、手无缚鸡之力,更是未曾见过这般场景,早已呆愣在原地。
她与张浅墨一路行来,看似风平浪静、岁月静好,谁知竟有黑衣刺客尾随,更不知,张浅墨竟还安排了暗卫跟随。
黑衣刺客见着黎若婉形单影只、被眼前一切惊呆的模样,竟举刀刺向黎若婉。
“若儿,小心。”张浅墨拿了弯刀在手,一招击毙了意欲伤害黎若婉的黑衣人。
见血封喉,那黑衣人重重的跌落在地,扬起一地尘土。
伴随着黑衣人的死亡,一枚令牌叮当作响的摔落在地。
黎若婉顾不得安危,捡了那令牌在手,却招惹了另一个黑衣人的攻击。
张浅墨眼疾手快,拦了黎若婉在怀,来不及多言语,只说了一句小心,便用力将她推向李重润身前,让她脱离危险,躲进层层暗卫的保护圈里。
黎若婉惊魂未定,还未站稳,便被李重润一手遮眼,耳边响起他柔和的声音:“婉儿,莫看。”
李重润尊重礼仪,并未触碰黎若婉的肌肤,而是隔了些许分寸遮了她的眼眸,避免了瞧见血腥。
耳边传来厮杀之声,内心却柔软起来。
黎若婉已在御前行走多年,见多了血腥,更是亲自除去了薛怀义,早就冷漠了内心,强硬了心肠,不再是初入宫的孤女。
难得,却还有这样一个人,记得她原是最怕血腥、最是胆小怕事之人。
只是,素白的小手里紧紧握着那枚沾了暗卫血迹的令牌,玄铁铸就的令牌冰冷坚硬,硌的手心疼,她小心翼翼的描绘着上面雕刻的花纹、姓氏。
内心一刻不停的盘算,出宫之时的嘱咐依旧在耳,一路行来的种种在眼前掠过。
御前行走的黎娘子突然消失,新贵得宠的张浅墨也跟着称病在家,怎得不引人怀疑?
聪慧决断如武则天,怎得不清楚其中的利害轻重?
此次,明面上是黎若婉、张浅墨孤身行事,奉旨探望拜访李显一家。
暗地里,武则天却命张浅墨带足了防御杀敌的暗卫。
想来,他们此行除了是探望拜访,更多的是诱敌,只这一招,便将朝中隐秘着的魑魅魍魉引了出来。
眼前的遮挡被拿开,满鼻的血腥之味,滑腻的手掌将玄铁的令牌焐热,她终是看清了令牌上的花纹姓氏。
黎若婉满目愕然,瞧着破旧却温馨的小院尸横遍野,鲜红的血液如注汇成血河。
这是久居深宫的宫女所不曾见过的场面,这是纸上谈兵的穿越者所不曾经历的血腥。
原来,这帝王之路,真当是荆棘满地、万骨铺就。
李显惊魂未定,哆嗦着双腿瞧着满地的尸骸,更是无法行走,只得是李重润搀扶了他入内休息。
张浅墨见惯了杀伐,领了暗卫有条不紊、纪律严明的处理打扫黑衣人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