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拜师
亭外飘着绵绵细雨,在平静的湖面溅起一圈圈涟漪,淡墨色远山云雾缭绕,颇似一幅泼墨山水画。
顾辞坐于湖中亭内,纤纤玉手托着青釉茶杯,她今日穿了身素雅的水墨长裙,三千青丝随意就着一支墨绿竹节发簪绾起,右手腕处戴着三只成色很好的玉镯,抬手间便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微风拂过,吹起亭中茶白纱幔,吹起她饱满额前几绺碎发,温热的茶水中映着她清冷姣好的面容,弯弯柳叶眉,冰肌如玉。
湖面水汽氤氲,如似仙境,衔接静心亭的长桥上站着一少年,宛若温文尔雅的书生,又好似出尘不染的谪仙。
少年愣愣地站于亭前,瞧着眼前亭中佳人,漆黑如夜的眸子里装满疑惑,他是怎么来的这?
顾辞抿口清茶,润润嗓子,缓而,樱唇轻勾,将青釉茶杯放于面前石桌上,起身瞧着少年,眉眼含笑,声音婉转清脆如铃:“我这浮生境百年来不曾有外人闯入,你是第一个。”
少年微微蹙着坚毅的眉,白皙脸颊泛起淡淡红晕。他抿了抿唇,开口问道:“你是……仙女?”
顾辞掩嘴轻笑,“真是可爱呢!”
少年闻言,有些赧然。
他这是被夸了吗?
好像是这样的,虽然自小便生活在长辈赞许表扬中早已习以为常,但似今日这般心中喜悦却还是第一次。
“你叫什么名字?”顾辞又问。
“林锐祺。”少年不作迟疑,回答得干脆利落。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相信面前女子,或许他应该这么做。
“姓林……”顾辞眼神落寞,自顾自呢喃细语,“姓林好啊,姓林好啊……”
林锐祺见她嘴唇翕动,不知道说的什么,只当是她的呓语,没有在意。“既是仙家管辖地界,小人也是误闯,还请仙家息怒。”他微微弓着腰,双手作揖,态度虔诚,从容不迫地说道。
顾辞回过神来,瞧着面前少年,淡泊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那如果我偏是不息怒呢?你又做何?”
“这……”林锐祺迟疑,道:“任由仙家处置。”
顾辞淡笑着,不置可否。
她重又坐回亭内,茶杯里的茶早已凉透,石桌上的棋局却是未解。她抬眸瞧着远方青山如黛,道:“这样吧,你拜我为师,今日之事,我便不与你计较。”
这神仙收徒弟未免有些随便了,林锐祺腹诽道。
“哦?随便?”顾辞随意玩弄着手腕处的玉镯,神情自若,“那又如何,你管我?”
“……”林锐祺有些语塞,这个神仙有点傲娇哦。
“拜我为师就让你这么为难吗?”顾辞脸上波澜不兴,实在揣摩不透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说话的,“你好朋友的妹妹生病了,对吗?”
林锐祺瞳孔一颤,有些错愕,道:“你……怎么知道的!”想了想,觉得毕竟人是神仙,知道这些也是不足为奇的,改口道:“还请仙家示下。”
顾辞对林锐祺的态度很满意,她傲娇地挑眉,与先前的清冷不同,多了几分活泼,虽然与她清冷的长相有些不相符合。
“我救人,你拜师,两全其美。”
林锐祺深邃的眸子骨碌转了转。
其实,拜个师而已,也没什么的,况且这个师父还愿意救人,也算是欠了她一个人情,拜师就当还人情了。
“好。”他回答得干脆,不拖泥带水。
“手给我。”顾辞走到林锐祺身旁,抬眸浅笑。
“啊?”他有些不知所措,“这……”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顾辞便已先一步牵过他的手,手心里的温热让林锐祺觉得心头躁动,像乱撞的小鹿,稚嫩的脸颊漾起醉醺醺的红色。
“你脸红做什么?”顾辞瞧着林锐祺红透了的脸,笑靥如花。
“我……我没有。”林锐祺眼神有些闪躲,只是两颊的燥热和心头的躁动让他觉得很是不自在。
“那便当做没有罢。”面对林锐祺的睁眼说瞎话,顾辞也没恼,依旧浅笑着握紧他的手。
刹那间,斗转星移,苍穹变幻。
再睁眼时二人已身处医院。虽然林锐祺知道神仙法术高深莫测,但今日是头一回现实中得见,着实惊讶了番。
病房里开着空调,不似浮生境一般春寒料峭,倒是暖洋洋的,很舒适。
病床上的女孩阖着双眼,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模样长得可以,只是可惜命运多舛天道不公,小小年纪便要承受这般痛苦。
顾辞漫不经心地将林锐祺的神色忐忑尽收眼底,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慢慢走到病床前,白皙滑嫩的手轻轻落在女孩的额头上,淡淡白色光芒顺着头顶向女孩四肢流去。
不过须臾,女孩的脸慢慢恢复血色,似久旱逢甘霖。
“静养几日就可出院。”顾辞看着女孩,柳叶细眉微微皱着,若是不细微瞧看,也只是认为她冷漠且面无表情,“我今日虽帮了她,但她终究活不过二十岁。”
“这……”林锐祺一脸愁容,并未因女孩病情好转而喜悦。他抿抿唇,道:“可有化解之法……若是方法行不通,仙家也不要强求。我听说干扰凡人命格会收天道惩罚,所以……”
顾辞闻言,蓦然一笑,一双星星闪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林锐祺,声音柔情似水:“你……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关心我吗?”
此话一出,林锐祺脸上那抹粉色加重了些,呼吸逐渐有些急促,心跳得疾快,很热,“不……不可以。”
顾辞嘁了一声,模样有些可爱。
“你们人呢,就是想当然主义。”顾辞脸色平静,甚至严肃,“天道的存在不过就是为了制约众生万物平衡。有些事情就算改变了过程,但结局依旧一样,就好比你们的数学题,解法万千,答案始一。”
林锐祺有些懂了,他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平日里素来聪明智慧的他,今日却有些傻气,稀奇得很哪!
他这模样顾辞着实觉得可爱,淡笑着道:“傻得可爱。”
也是无话反驳,林锐祺只得像只出生的小羊任顾辞宰割。
“喏,给你。”顾辞摊出手心,是一块怀表,陈旧、暗淡没有光泽,看起来有些年份了。
林锐祺很乖,他接过手表,端详了下,觉得这丑得惨绝人寰的表好生亲切,却又说不出为何亲切。他张张嘴:“这是……”
“我丈夫给我的。”顾辞说得云淡风轻。
“这……你把表给我,你丈夫不生气?”林锐祺很震惊,万一这神仙的丈夫杀过来怎么办?
“哦,他挂了。”
林锐祺又惊,“这……这不就是遗物?”手中的表登时沉甸甸的,甚至有些烫手。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林锐祺闭上嘴,不语:“……”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妖魔鬼怪快离开!
“你求佛祖保佑都不求我保佑你?”顾辞有点不开心,明明眼前就站着一个活神仙,却偏要求其他人。
林锐祺:“……”
他忘了,神仙会读心术,造孽。
“您日理万机过于操劳,我怎么好意思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烦您呢!”林锐祺尽量笑得谄媚些,态度恭敬点。
他从未溜须拍马过,就这些功夫还是从菅麟宇那学来的,所以亲身实践起来难免有些生硬。
“你这是跟哪些不学好的小子学得这些?”顾辞挑眉,从前的他可是个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如今这般生硬的油嘴滑舌让她有些不大习惯。
“我……”林锐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辩解,忙也似的转移话题,“那个我们总不可能一直待在医院吧,毕竟这里……不太好……”
顾辞咧嘴一笑,眉一扬,很是活泼:“我们又没行苟且之事,只不过探望病人而已。”
“……”林锐祺语塞。果然,有些神仙往往是有着清冷如玉的面容,却是逗比一样的性格,难琢磨难琢磨。
顾辞没理会他的小心思,抬手一挥,二人便回到了那媲美烟雨江南之美的浮生境。
这时那亭外的朦胧细雨已停,山腰缭绕云雾已散,放眼望去,一片豁然开朗之色。
相较于鳞次栉比无限繁华的人间都市,这里安逸闲适恬淡自由,倒是让人舒心。
林锐祺显然没有适应这法术的瞬移之能,稚气未脱的脸上依旧露着惊魂未定之色。他长舒一口气,平复胸腔里躁动的心,然后开口:“师父,您下次施法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啊。”
“哟,改口挺快。”顾辞轻扬柳叶眉,水灵灵的眼睛眯成弯弯月牙形,漂亮的卧蚕生动可爱,声音多有些调戏之色。
也是经不起戏弄的,没作甚的,林锐祺脸便红扑扑的似熟透了苹果,鲜红欲滴。他下意识抿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眼神闪躲。
“不禁逗啊,小朋友。”顾辞笑靥如花,“这要是以后结了婚……”
结婚?
“我们俩为什么要结婚?”林锐祺疑惑不解,他眨巴眨巴漆黑如夜的眼睛,有些迷茫,“不是只说拜师吗?”
闻言,顾辞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缓了会,才悠悠然掩嘴轻笑,眉目间难藏几分无奈:“真是傻得可爱。”
“我……”林锐祺想解释,但情绪有些激动,使得脑子有些运转不过来,想不出来措辞。
他的脸涨红,让顾辞觉得好生可爱。
“我不傻。”憋了好一会,林锐祺才低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顾辞挑眉,不语。
“还有……我不是小朋友!”林锐祺言辞凿凿,“我今年十七岁了,再过一个月我就十八岁,就成年了。”
顾辞点点头:“嗯,十七岁是不小。可是,我今年三百六十岁,所以无论再过几年,你在我面前都是小朋友。”
林锐祺沉默,好像是有这么个理。
对也不对。
反正他就是不喜欢别人叫他小朋友。
“我不喜欢当小朋友。”他努努嘴,像个傲娇的小孩,巧的是,他真的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在顾辞看来。
顾辞宠溺一笑,如鲸向海,声音亲昵:“那就不当小朋友。”
当童养夫也不错。
“好了,言归正传。”顾辞收敛了下,脸色逐渐严肃,“把手伸出来。”
林锐祺下意识地握着刚才被顾辞牵过的手,脸上重又泛起红晕,他眨眨扑闪扑闪的眼睛,如刷子般的睫毛让人心生嫉妒。他咳了咳嗓子,结结巴巴问:“干……干嘛?你……你不会……又想牵我……我手吧?”
顾辞瞪了他一眼,弃如敝履地撇撇嘴,道:“手。”
她咬字力道重了些,莫名的强大气场让林锐祺胆战心惊,乖乖地将手伸到她面前。
顾辞满意地轻笑了下,随即张开右手,一圈银白光芒萦绕着林锐祺的手腕,而后化作红色手绳。
“这什么……月老的红线?”林锐祺瞧着那红线,眼前一亮。
“不是。”顾辞顿了顿,“你希望是?”
林锐祺摇摇头,心里莫名慌张。“以我目前的状况,给不了我喜欢的人未来,所以暂时不考虑谈恋爱。”他皱皱鼻子,眼神落寞。
虽然他暂时没有喜欢的人,但以他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确实不能给不了谁未来的保障。
顾辞明白他的心事,没点破。她将手放在林锐祺的头上,轻轻揉着他蓬松柔顺的头发,像个温柔至极安慰自家小孩的家长。
得到了慰藉的林锐祺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扯出一丝笑容。
“所以说,这红绳有什么用?”林锐祺言归正传,撇开了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话题。
“没多大用。”顾辞瞅了眼林锐祺手上的红绳,神色淡淡,“就是辟邪、保护的作用。”
“师父,你是不是树敌千万?”林锐祺问道。他平日里也算正经乐善好施,没什么人恨他,自然不用保护。
顾辞有些漫不经心,语调慵懒:“不是。”
林锐祺松了口气。
“我没那么多仇家,也就……”话音未落,顾辞开始扒拉自己的手指,好像两只手数不过来。
林锐祺瞧着顾辞数手指的模样,胸腔里的心脏忐忑不安,“师父,你快把我逐出师门罢。”
他说话时六分玩笑四分尊敬。
顾辞丢了一记眼刀给他,然后说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呃,绝不向黑恶势力低头。”
林锐祺抿唇。
“我揍不死你。”顾辞洋装恶狠狠地用手轻轻拍了下林锐祺的胳膊,并且傲娇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