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凛骑
  离京,雍州州府。清晨刚下过雨的空气混杂着泥土的芳香,昨夜的疾风骤雨打落了一地柳绿花红。   早起去私塾的蒙童伸手去捡路边的花瓣,却盯着积水中自己的倒影出了神,春意盎然。一队骑兵在大道上飞奔,高扬的马蹄碾碎一地梨花。四名稽查治安的缇骑坐在马上,看向街道口。   刘大方三天前才穿上了这身梦寐以求的缇骑官服。他是离京本地人,父亲是离京府的捕快。从小他的父亲就教育他,要当就当缇骑卫,穿鱼龙服,骑高头马。   他知道这是父亲寄托到他身上的梦想,刘大方的父亲当了一辈子的捕快,到了也没混上捕头。   缇骑一职,最早设立在军中。专司督察,清检军中不法。   曹家入主雍州,很多军队上的行政体系向地方上过渡不方便,就原样照搬了过来。还是以缇骑督管不法,捕快督管治安,两者并行。   不过缇骑是军中单出来的一支,军中规矩是平辈大一级,不怕天,不怕地,也不怕上官。   而缇骑选拔标准则十分高:必须身高七尺以上,有仪容,武功不低于六品。   要知道,寻常练武的不过八品九品,即便是在军中,七品武夫都称得上好身手。而六品很多都在豪门大户里担任护院或者教头。至于练武练到一品二品的圆满境界,那就是万人敌一样的战神。刘大方琢磨着那个境界,一个人打一百个也只是动动小拇指的事。   刘大方听带他的队正讲,一品之上有丹承境界,正儿八经的御空而行,神仙人物。于是他自幼苦练,年过三十终于突破了七品,上升到六品,被选拔进入了缇骑卫府。   只是没想到刚上任没几天,就遇见边军纵马官道的。   这队骑军脸上以甲覆面,人马具甲,一身装备好的让人心生艳羡。而且骑术非常高明,每一步马蹄声跟呼吸声甚至都踩到一个点上,只是看起来就赏心悦目,但他们没有按军令打出令旗,也不知道怎么进的城。   后边又跟了个雕梁画栋的马车,车上软顶坠的玉饰跑起来叮铃乱响,倒像是哪位官老爷带着爱妾上街游园看花。   离京刺史王堃有令:离京城内民众群居,不得纵马而驰。违令者,皆抄没家产,奴役充军;纵马伤人者,皆斩;有紧急军令者,须打出国公府令旗。   开始也有几个豪门子弟不信邪,结果不是被王刺史抄了家扔到边军里,就是被砍了脑袋。   刘大方用询问的目光看了身边的队正一眼,意思是什么时候上去办他们。老队正却朝对方呶呶嘴,咂摸出两个字:   “凛骑。”   然后四个人眼睁睁看这队骑兵越过他们,笔直奔向城西。甚至这队骑兵经过他们,刘大方还看到身边的队正还抱拳行了个军礼。   等马队过去,队正才卖完关子:“这是凛骑,斥候中的斥候,骑军中的骑军。”   “凛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选人只从每年的军中大比中选优胜者,优中选优,咱们缇骑的都尉就是他们当中退下来的。他们也不需要打出令旗,因为凛骑伴随雍公一起出现,他们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刘大方这才算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感叹了几句,调转马头跟着队正又巡街去了。   .....   马队来到城西的大观音寺,由侧门停靠,人员皆下马。   那座富丽马车上的贵客也下了车,是两位公子哥。   一位体态修长,模样俊俏,肤白雅致。一双丹凤眼更为他的华贵气质添了几分秀气,很多前来上香的小姐丫鬟都忍不住偷偷打量,想着问姻缘是该问菩萨还是问这位公子;另一个体型富态,倒是更符合大家对富家公子的认知。   曹承衍跟马越下了车,跟着领头的那个凛骑往里走。   一行人由侧门进入,经过长长的走道,避开人声鼎沸的前院。来到后院的藏经阁。   一位身着僧服的长髯老者端在蒲团上敲打木鱼,正在念经。老者两鬓斑白,蓄有美髯。手中捏一串菩提子,身边放着一个清沉铜制香炉,熏的应该的极好的檀香。檀木香气氤氲,让人心境开阔。   从武关把曹承衍接回来的武官摘下脸上的覆甲,露出那张冰山脸来。   如果刚才那位缇骑队正在这里,看到这张脸,一定会庆幸自己刚才行了军礼。   曹敦之   凛骑都尉   出尘军军主   用兵毒辣,治军严苛。   被雍国公夸赞为“吾家千里驹”   曹氏宗亲,也是雍州军里最杰出的青年将军。   乾元初年,凉州羌胡反叛,纠结二十万叛军,杀了当时的凉州刺史暴动。   下一步就要打进雍州来,雍国公派曹敦之去处理这件事。羌汉素来积怨已久,降而复叛是常有的事,羌人又弓马娴熟,掠走妇女金银后远遁千里,像个泥鳅滑不溜手。偶尔围歼少数,还会遭到他们猛烈的报复。当时很多老将军都觉得棘手,不好处理。   曹敦之当时十七岁,接了令就去了。他的处理方法很简单,也很管用。   他只带了五万出尘骑军去凉州。   给国公府的军报上是这么写的:   三日,攻贼武威,城下。俘虏羌人三万,尽屠之。   六日,战贼于天水平原,胜。敌溃逃,我部追击,杀贼六万。   十九日,贼被我部困于西亭。贼酋阿使那请降,允之。   坑杀无算。   无算就是算不清,总之就是懒得受降。曹敦之一路如同砍瓜切菜,杀的凉州血流成河。杀的羌人几乎绝种,躲去草原的羌人在下一代青壮成长起来之前,根本不敢再回凉州,遑论找曹敦之复仇。   羌人畏惧地称他“玉阎罗。”   一向严苛的雍公称赞他是曹家的千里驹。不仅因为他好用,更因为他忠心。曹敦之本身就是曹家的一员,忠心毋庸置疑。要不然也不肯把凛骑这种天下一等一的骑军交给曹敦之来带。   曹承衍无论是前世还是后世都是个没心肝的,大大咧咧坐在一旁的小茶桌前,取了茶饼来泡,旁边有僧人奉上热水。曹敦之解去佩剑,在一旁背手而立。   曹承衍用茶壶绕着汝瓷盖碗旋转注水,这手技法功夫茶里唤作老将巡城。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倒像是女子的手。不多时,茶香四溢。   曹承衍闻了一下:“武夷山单株的岩茶,不错。”   马越觍着脸坐到茶席对面,跟曹承衍讨茶喝。刚坐下喝了第二道茶汤,那边木鱼声已经停了。   “承衍,你知道因缘生法,悉皆如响的下一句吗?”   老人转过身来,缓缓开口,他的嗓子低哑。如同年迈的雄狮睁开了眼睛,威压袭来。   这是《华严经》里的句子。   “菩萨诸行,一切如影。”   曹承衍出了第三道茶汤,用黄铜杯垫双手端举着,奉给老人。   “爷爷,你知道的。我打小不信这些。”   曹承衍仍旧嬉皮笑脸。   “有些事成了,我们算作菩萨保佑。事未竞功,又当作菩萨不允,时机未到。照这么看,菩萨怎么都灵。不如以后求神拜佛,要菩萨可许则许,不许便罢,心中所愿办不成也好找人撒气。”这是句无赖话了。   上位的雍国公曹行密坐到桌上,感觉自己的孙儿好像有了些变化,却又说不上来。双手插进袖子里,这一刻他又像个寻常人家的家中长辈一般慈眉善目。   “跟爷爷说说,这次去冀州路上累不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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