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既见君子
今天是去国子监的第二天,可萧子佩依旧要死不活。只可惜这幅焉哒达的样子没能拯救她,她依旧在她家娘亲顾云生的魔掌下被塞入车中“运到”了国子监,然后又在小凳子的离别的泪水中走进国子监。
拜托,她萧子佩还没有死呢,哭什么哭啊!而且她昨天暴露了自己是皇长孙的事情,今天只怕会被那种奇奇怪怪的目光淹死,呜呜呜。
然后……她依旧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瘫在座子上睡了一节又一节的课。
沈幼清:“……”
说好的天之骄子皇长孙呢!怎么是个被睡鬼附身的家伙,摔!
沈幼清现在坐在萧子佩的身边,终于感觉有些坐立不安了。
喂,江太傅今天已经朝他这个方向看了几十遍了,虽然知道不是在看他,但是……还是好吓人啊!
沈幼清正在四处神游的时候,突然敏捷的发现他的同桌动了动手指头。
“……”睡醒啦?
然后萧子佩便抬起了已经趴了一个上午的头,眼珠子四处转,最后死死的锁定了自己,跟看什么吃食一样的贪婪的目光。
“……”不是吧,沈幼清差点就要跪下了,皇长孙萧子佩和他到底有什么仇,要被这样对待!
“你……那个沈幼清哥哥,对吧,”萧子佩朝着沈幼清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傻乎乎的招牌笑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昨天殴打的那个人,是谁啊?”
沈幼清看着她那傻乎乎的笑容,慢慢的放下了警惕。毕竟只是一个十岁打的世家子弟,看见比自己小的孩子,实在是提不起警惕来。
“你是说昨天那个人啊……对了,先说好,我告诉你有关于他的事情,而我们昨天打架的事情,你也一样不准告诉江太傅和皇帝爷爷!”
萧子佩用力的点了点头,头上因为睡觉压到而翘起来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一抖一抖的,看着有种说不出的可爱。沈幼清看着看着手一贱,就抚上萧子佩的头,替她压下了那翘起的头发,靠近时,他似乎还闻到了萧子佩身上的淡淡的竹香味。
“嗯……你知不知道后宫的兰妃和陛下的那些事啊?”
“……”萧子佩歪了歪小脑袋,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拜托,她对于她皇爷爷的堆风流史可是一点都不感兴趣,怎么可能会知道,跟何况是老年风流事。不过说起兰妃,她倒是想起前几日小凳子说漏了嘴,说兰妃因病去世之后,她母妃直接将兰惠宫的月俸砍了一半的事,末了小凳子还感慨了一句“听说兰妃还有个皇子,只是不知道这么点月俸那孩子怎么生存,毕竟皇宫里的人,最会的就是下井落石了”。莫不是……那个少年……
萧子佩抖了抖她的小身板。
不会那么巧吧,她母妃克扣他的月俸,她就直接把偷吃糕点三个月的黑锅扣到了他脑袋上了。
“咳咳,我和你说啊……”沈幼清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 ,确定没有人偷听以后才神经兮兮的继续说,“当年陛下认为太子妃乃江湖中人,朝堂不宜和其有关系,而太子执意要娶太子妃,结果就和支持太子的皇后大吵了一架,借酒消愁之下宠幸了当年还是一个婢女的兰妃……”
“……”这是什么事,吃瓜吃到自己家了?
“本来没什么,结果兰妃怀孕了,哎,我们陛下呀,虽然不喜爱兰妃,到底还是给了兰妃一个妃位,不过,却对这个便宜儿子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不过,听说皇后对此事极为不满,后宫嫔妃……咳咳,特别是那些怀不上龙嗣的对兰妃这种第一次就怀上的特别不满,暗地里不知道刁难了兰妃母子多少次……”
一边的沈幼清还在叭叭个不停,萧子佩却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她差不多可以确定了,之前遇到的那个少年就是兰妃之子了。难怪每次遇见他都是一幅幅灰扑扑的样子,还有那些人对他的任意欺凌……
“说来也可怜,那兰妃之子萧璆鸣虽然有皇子之名,却无皇子之权。听人说,前些日子兰妃死的时候,他只会坐在兰妃的墓前,一言不发,阴沉沉的,而且那些来‘好心’嫔妃来掉悼兰妃的时候,他就像疯了一样冲出去给她们咬的差点毁容,而也因为这件事萧璆鸣被整个后宫都孤立了,听说兰惠宫以前的饭菜是偶尔有沙子,这件事之后直接是出过蟑螂的馊饭……唉,真是可怜,其实他啊,是陛下四十多岁时的得到的皇子,也算是老年得子吧,但比我们都大不了多少,只是空有个辈分罢了,不过像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我才不想招惹,要不是昨天阿成他们拉着我去找他麻烦,我才不想遇到这种晦气的人……”
萧子佩无声无息地握紧了书座里装着桃花酥的饭盒。
皇爷爷的儿子,她父皇的兄弟,她的皇叔,天祁的十一皇子——萧璆鸣,谁能想得到居然会被人如此看不起……萧子佩敛下眼帘,那似湖水般平静的心此刻突然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一层层的涟漪。
何苦生在帝王家 ,他萧璆鸣卑贱至此,夹缝生存,受人鄙视,而她萧子佩金枝玉叶,万千宠爱,却一样兢兢战战,生怕哪一天秘密就被公布于世,哪怕天之骄子,一样摔落尘埃之中,受尽世人辱骂。
他是不是和她一样……
萧子佩轻轻抚摸着那朱红色的食盒,桃花酥那香甜的气息一点点的透过食盒的缝隙散发了出来。
一样的兢兢战战,每天夜里都思考着第二天的活法……
叹息微微泄出唇齿之间,那淡淡的尾音消散于空中,就如同那雨后残花,不复存在。
他静静地坐在那张“吱嘎吱嘎”作响的床上,眼帘微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黑雾。
这床若是放到兰惠宫之外的任何一个寝宫,大概都是支配扔进火炉里当材火烧的东西,可是这却是兰惠宫里最值钱的东西了,更况且……这是母妃曾经抱着他为他唱摇篮曲、哄他入睡的地方。
衣服下的伤口此时大概是在流血吧,黏黏糊糊的,搞得他都有些烦躁了。萧璆鸣满不在乎的掀开衣袖,拉扯衣服的时候扯到了那已经结痂的伤口,随机血就那样流了出来。
要是母妃还在这里的话……萧璆鸣有些走神,眼神逐渐放空,要是她还能知道自己因为抢几个糕点就被人打了的话,她一定会抱着自己哭的梨花带雨的,一边哭还一边教训着自己。只可惜……母妃她已经没有了……
萧璆鸣用自己身上那灰扑扑的衣料胡乱地把自己手上的血迹擦干,身心俱疲的倒在了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最好是把血都流干,这样他就可以去见他的母妃了……
枕头散发出一股潮湿的味道,可他却还像个孩子一样,执着的在枕头的气息里寻找母妃的味道。
母妃,你在哪里啊,阿璆好想你……
萧璆鸣这辈子都没有想到有人居然因为钻狗洞进入兰惠宫而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直接把迷迷糊糊的他从床上震醒了。
“……”萧璆鸣沉默的蹲在了那个他日常通过这个爬出去的狗洞旁边,看着它已经被人凿的巨大无比。
“好累啊,沈幼清这个家伙还说是什么去兰惠宫的终极密道,我看是狗洞还差不多呢……”奶呼呼的声音从墙的另外一边透了过来,随即萧璆鸣便看见一个朱红色的食盒被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推进了狗洞里,然后再是一个小脑袋也跟着透过狗洞进入了兰惠宫,只不过好像对面的人太过于圆滚,最终下半身卡在了狗洞里,进退两难。
“……”萧璆鸣继续沉默地蹲在那个小脑袋的面前,寻思着要不要一脚把她踢出去。
“啊啊啊,好烦啊,为什么这个狗洞这么小,居然卡着了本大爷啊……”萧子佩低着头,努力用手插着地,想要把自己从狗洞里扯出来,结果发现只能是白费力气以后,终于放弃似的抬起脑袋,准备向四周呼救时,就看见蹲在自己面前不知道看着她犯了多少蠢的萧璆鸣。
“……”完了完了,丢人丢到家了啊啊啊!!!
“皇叔皇叔啊……能不能拉一把你的小侄子啊?”萧子佩两眼一闭,心一横,打算直接无视自己刚刚做出来的傻事,直接丢出自己的杀手锏——蠢乎乎的大傻笑,希望可以勾起自家皇叔的同情心。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家皇叔没有同情心。
萧璆鸣看着面前对着自己傻笑的小糯米团子,继续沉默着,并且在内心觉得自己的侄子、天祁的皇长孙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没事有事来这被后宫之人认为是晦气之地的兰惠宫,而且……还爬狗洞被卡住了。
“……”不是吧,不是吧,皇叔你真的这么无情,居然看着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在你面前被卡在这里进退两难!而且她已经要笑的脸都僵了啊!!!非人哉!!!
萧璆鸣看着眼前的人笑容逐渐变的僵硬,眼睛里开始喷火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轻轻的勾了勾唇角,鬼使神差的想要揉揉那个小糯米团子的乱哄哄的头发,可是在看见自己伸出的脏兮兮的还有血迹的手的时候,就像是被惊醒一样,突然缩回了手。
他居然想用这样肮脏的手去触碰那样干干净净的她……
萧子佩好奇地看着面前的萧璆鸣。
她刚刚好像看见萧璆鸣笑了呢,嘿嘿,还真是好好看,而且他还想摸她的头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缩回了手。真是奇奇怪怪的男孩子呢……
萧璆鸣收住了心里无数即将呼啸而出的想法,比刚才更加沉默了。他一言不发的把萧子佩从洞里面扯了出来,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末了,又捡起地上的食盒,把它递给了萧子佩。
“离开这里吧,兰惠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说完,他便准备转身打算离开。
可就是那么出乎意料,那么的出乎意料,那么的猝不及防……可是,却像像一束光一样,划过了他漆黑的夜里。
萧子佩猝不及防地扑到他的怀里,差点把他扑倒,而且还把那张在狗洞里蹭的花花绿绿的脸埋进了他的胸膛中,一个劲蹭着。
“皇叔你好呀!我是你的粉雕玉琢、聪明活泼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小侄子——萧子佩,哈哈哈!”
耳边是小孩子如银铃一般的笑声,带着这世间最纯粹的善意,将他扯出这无尽的泥沼。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