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转世
她不记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府呆了多久。
八个阴差“护送”着她。四个阴差紧紧捏着长矛对准她,四个拽紧她身上的镣铐,她脖子处围着一道黑色的铁锁,如同藤蔓生根一般扎入她的血肉里,爬入她的每一根血管。
这是阎君特意为她量身定做的。
这份无上的“光荣”自冥界开创以来,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她刚从血池上来,血池是消融一切恶鬼的地方,不管皮多糙肉多厚的鬼到了这血池最终的归宿便是化为池中的一滩血水。但这个不
变的定律到了她身上却不管用,泡血池对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的事,外层的皮肉被腐蚀掉了,新的又长出来,如此反反复复,硬是消灭不了她。
她赤脚每走一步,地砖上便留下她蜕下的污肉血水。
脚下新生的肌肤清晰的感受着地砖上的一条一条的纹路,那是她刻上去的,整个冥界的地砖都遭了她的毒手。
每一块青砖有365条短横,那是她用来记时间的,这点她记得很清楚。后来无砖可刻,便不了了之。
如果这些地砖有思想,定会和他人一样对她痛恶之极。
她垂头沉思,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忘了。
行至奈何桥头,鬼差们将她锁在桥头上。有个新来的鬼才临走前特意给她了一枪,那亮澄澄的长矛尖头瞬间被别她的血腐蚀。
一旁的鬼差大惊失色,为首的急忙把他拖到一旁,抡起手指就是一巴掌,呵斥:“你大爷的,你自己嫌命长不要拖着我们!”
那鬼差被扇得脑瓜子嗡嗡的,已经完全被唬住,捂着脸心中惶恐的道:“怎……怎么了?”
她转头看向他们,那些阴差们瞬间炸了毛,脚底抹油的跑了。独留那个醒来的一脸茫然,见他们走得飞快,不禁后怕,脚下一软跌倒在地,瞧她在看他,连滚带爬的哭丧脸逃命去,地上留下了一滩冒着热气的液体。
她微微侧脑,不明所以。无休止的折磨早就把她的棱角磨平了不少,可怕她的有增无减。
奈何轿头陆续走过进入轮回的小鬼见到她无一不像见到鬼似的,浑身发抖,心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今后我一定要做个好人,多做善事!!
现在,她多了一份杀鸡儆猴的作用。
忘川的水斑斓璀璨,她借着照了照自己的容貌,肮脏异常,比鬼更像鬼。
她神情呆滞的抬头,她想,如果我有罪,这罪孽早该赎完了。
可她究竟犯了何罪竟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她记不清了。
“本尊早该料到不管是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冥界的酷刑对你没有任何作用。”一个厚重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慢慢转身。
阎君恭恭敬敬的一拜,恭敬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轻蔑,“媚神。”
是了,是三界赐予她的神衔——媚神。
媚神抬了抬沉重的眼帘子,似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张,似乎要说些什么,可始终讲不出一句话来。恍惚的觉得这自己肯定享受过无尽的风光,至于是因为什么被打入了这无间的地狱,她真的记不起来了。
阎君上下打量她,好生羡慕的道:“你已经来这里七千年,不老不灭,可本尊却生出些许白发来了,到底是不能与你相比。”
七千年,人的一生不知蹉跎了多少回,喝了多少孟婆汤。而她,却未踏出一步冥界。
阎君神色冷漠的走近她,肮脏、发臭的气味挑逗着他的嗅觉。这让他十分不喜欢。节骨分明的手指在她消瘦的肩膀上一点,身上的污秽如烟雾般消散,替而代之的是一件干净的衣裙,肤白如脂,若脸上的伤疤康复了,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嗯——”阎君饶有兴趣的绕着她走,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啧啧赞道:“果然,和本尊的猜想一样,三界竟有如此奇人,不老不死不灭。”
他抬起她白皙的下巴,高冷如帝王般,“怎样?和本尊做笔交易?本尊破例让你进入轮回?”
媚神怔怔的看着他,寒冷如冰的眸子更亮了,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地狱太冷,酷刑太疼,她已经麻木了,深渊之中掉下一根救命的藤蔓岂有不牢牢拽紧的道理,只要能逃离这里,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媚神茫然的点头,听说过往的鬼说,人间有阳光,那里或许会好一点。
阎君露出满意的笑容,“七月十五,届时鬼门大开,神界的獠牙估计也忙不过来,届时本尊自会安排你离开。”
她只觉脑壳一阵疼痛,是了,她得罪的是整个神界,但到底是何事,她记不起来了。
阴曹地府有孟婆汤可以让人忘却前尘往事,其实不然,时间也可以。
……
此时正值深秋,不过地处南方的乌冬小镇仍是盛夏的气候,午后热浪滚滚,好在裴府的小花园里凉风习习,树梢摇曳,带起一阵唰唰的轻响。
一个十八岁模样的少年翘着二郎腿躺在摇摇椅上,右手握着鱼竿,左手捏着一串葡萄。
这便是裴府的大小姐裴笙歌兼修仙废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目标就是混吃等死。
“夫子曰,静听花落,坐看云绻云舒,卧钓深秋肥鱼……”她摇头晃脑的说着自己总结的歪理,甚觉得有理。
笙歌自小有斩妖除魔、平定四海的梦,奈何普通人的修仙天赋都甩她十条街,屡屡撞墙后便死心的向命运妥协,还是回家继承她的三座金山、街头的上百间铺子吧,再不济招个上门女婿,平平淡淡的渡过这一世。
“咳咳!”一阵沉重的咳嗽在她背后响起。
她浑身骨头一个抖擞,吓得急忙丢掉手里的东西,抓起怀中的书,把眼睛能抓住的字眼一个不差的念出来,“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妙……”
“小姐,是我小青。哈哈哈,被吓到了吧?”
笙歌脸一沉,抄起手中的书就要教训教训她的贴身丫鬟。
小青早习以为常,见状急忙开跑,这一跑没关系,偏偏又遇上了前来检查功课的裴家夫人,云英。
据说,她是天上的仙子,笙歌对这话一直深信不疑,毕竟她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作为她的女儿,笙歌对自己的容貌深感惭愧,都说花儿要绿叶衬托,她的美貌虽说谈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在云英面前……唉,说来实在惭愧。
小青连忙敛起自己的仪态,盈盈一礼,“夫人。”
做下人的,讲究的就是动作协调、表情收放自如。如此,可是一名合格的家仆。
这边笙歌看见了自家的娘亲,蓦然瞪大眼睛,不知是被云英的美惊得花容失色还是何种缘故,杀住的脚步却踩住了裙裾,当场扑向前,噗通的就跪在了云英跟前。
这动作可把云英吓得不轻,半刻缓不过神,“笙……笙歌,你这是做什么?”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已经料到娘亲是来检查功课的,便不要浪费了这膝盖。
她是这样想着,便照着前些日子看的话本小人模样,狠心掐了一把大腿。
嚯!好痛!!
挤了半天,硬是挤不出半点泪来,突然想起自己天生是无泪之人。作势一把抓住云英的手,哭爹喊娘的道:“娘啊,女儿对不住你!愣是荒废了一天也没能背出一页书来!娘啊,古人云,一寸光阴……”笙歌突然卡住,眨了眨眼,一寸什么来着,连忙翻了翻手里的书,没有。
她抬眸瞄了瞄娘亲的颜色,嘴里断断续续的输出,“一寸……一寸……”
云英的眼睛还没瞎到看不见的地步,神色威严的逼视笙歌。
笙歌讪讪抿紧红唇,自觉没趣,收敛起懒散之色,拍拍裙子上的灰尘兀自站了起来,轻握住云英的手指左右摇晃,小伏状的认错道,“娘,我错了,不要罚我好不好?”
云英先是宠溺的挂了挂她的鼻尖,才柔声道:“娘亲什么时候罚过我的心肝儿。但是……”
她特意加重的后面二字的读音。
笙歌看见她的脸色如乌云般开始沉下来,心中暗叫不好,想要放开她的手却反被一把拽住。
云英没打算和她讲道理,直入主题,“但是书还是要背的。”转头便吩咐道:“小青,把小姐送回房间。”
笙歌倒没有反抗,但是要她练字背书是千万个不能。
回到厢房,笙歌把手里的书肆意一丢,懒洋洋的往床上一躺,好不舒畅。
“要是能一直在床上躺着就好了。”她小声的呢喃。
她眼皮子像缝了针似的,慢慢的合了起来。
云雾朦胧间,似乎梦到了一个女童在苍老的梧桐树下捡到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圆形玉佩。和她的小手般大小,通体温润,上刻有双凤头尾相衔、振翅高飞。
女童将玉佩高举置于阳光下,通过中间的小孔,一束温暖阳光透过小孔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脸蛋。
骤然天色巨变,如血的幕布盖住了天空,黑压压的天兵天将将苍云山的上空团团围住,尖利刺耳的炼狱之音在女童的耳膜里炸开……
“啊!”
笙歌惊坐而起,耳根后的一个封印闪着赤红的光芒,但在她醒来那一刻暗淡了下去。
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垂头一看,不知何时手里捏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说实话,笙歌并不太情愿随身携带这玉佩,只因这玉佩总会让她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天色尚早,笙歌想了想,决定还是出去溜达一圈,大好的乌冬小镇的秋景可不容错过。
才把手搭在门上,转念一想,小青此刻肯定守在门外,如此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岂不等于告知了自己的娘亲?眼珠子一闪,遂决定爬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