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意义
  商添曜从小就在孤儿院里生活。   他记得孤儿院旁边的后山,记得那儿斑驳的黄土,记得攀爬了半面孤儿院大墙的爬山虎,也记得那个推一下就能吱呀好久的生了锈的老旧的铁质大门。他记得孤儿院里泛黄的床单,滴答滴答地响着的老式的挂钟。记得那儿昏黄的日落寂寞的路灯,已经一个孤独地望着月亮的人的悲凉。   他是一个十四岁才被别人领养走的孩子。   他眼睁睁地身边的小伙伴走了一个又一个,渐渐地成为了孤儿院里的“元老”,一个人的致命的孤独感几乎要让他窒息。就差一年他就要到了不得不外出打工的年纪了,好在现在的养父养母恰到好处地出现。   他被收养,他看着这对夫妻从一开始的恩爱到如今的分道扬镳,现在他看着他们互相向对方推脱着自己的抚养权。   有点儿心累。   商添曜心情不好,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   拉上窗帘的房间总能叫人感受不到今夕何夕,他好像只在这儿待了一会儿,又好像在这儿待了很久。   养父养母吵架的具体原因他并不清楚,但是核心就是钱。养父没钱了,养母要和他离婚。   这场长久的吵架落入了商添曜的耳朵里简化成了这样短短的一句话,他素来喜欢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在发现问题的那一瞬间他就着手去解决。他现在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   他不知疲倦的画画,画画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儿,他不断地接稿,画稿,赚钱,不知疲倦。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半月,他觉得手上的那点儿钱好像仍旧不够用。   生活也被他搞得一塌糊涂,他好像又已经很久没有去上课很久没有去写作业了,也不知道苏鲸洛有没有生气。   但是商添曜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个了。   忽然,QQ邮箱的提示告诉他他现在又接到了一个工作邀约。   这是一份薪资非常非常丰厚的工作——完成一个巨型ip的漫画化,他们知道现在的商添曜急用钱,他们可以一口气给商添曜支付完所有的保底稿费,然后他可以慢慢地画。但是这篇小说的漫画化可不是什么短期工作,可能要搭上自己未来五年的时间。   五年啊。也就是说,商添曜之后的五年都得一心扑在这个漫画上了。   他没法儿专心致志地去高考了。   门外养父养母的吵架声又响起来了。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跳得他大脑嗡嗡直响,他的双手颤抖着,打印好文件签上名,然后给对方传真过去。   回复来得很快,对方说这笔稿酬明天就会打到他的银行卡上。   他想,五年而已,反正他是个大学渣,时间又不值钱。   整个过程可能还没有二十分钟,商添曜的大脑发蒙,   商添曜把手上画的一份商稿给对方发过去,然后累得一扑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就连梦境也不愿意给他一阵安生的时间,他梦见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无底深渊。   他不断地深潜、深潜,上方的月亮离他越来越远。   我野蛮生长,未能成为自己的月亮。   我看不见自己的星星,我的前路满是荆棘,晦暗而迷茫。   他是被手机铃声给吵醒的,那是苏鲸洛的声音。商添曜的脑子很迟钝,他记不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见苏鲸洛的声音了。电话给快就被张天仰给抢过去,张天仰叫他站到阳台前。透过阳台的窗户,他看见了向他招手的苏鲸洛和张天仰。   “怎么来的只有你们两个?风一瞳呢?”   “风一瞳看店去了,今天轮到他来看店。”张天仰背上背了一个网球拍,“鲸洛妹妹忽然想打网球,但是我也不是什么打网球的好手,思来想去只能过来找你了,毕竟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就属你的技术最好。”   “你今天不上竞赛课吗?”   当然要上了,但是老子特意翘了竞赛课来找你。   苏鲸洛眨眨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徐进说今天给我们放一个假,叫我们好好准备一下运动会。你不在的时候,体育委员自作主张帮你报了男子跳高。顺带一提,我也是跳高,一会儿咱们打完网球就去练一练吧。”   “呼,还好不是三千米。”商添曜松了一口气,“体育委员还是做了个人。”   苏鲸洛轻快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也有校霸大人你畏惧的体育活动。”   苏鲸洛罕见地有这么灵动的一面,连带着商添曜压抑了很久的心情也跟着一块儿变得轻快了起来。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只要你看一看,心情就会无端地变得好起来。   一场网球运动让两个人大汗淋漓,身体里积累了太久太久的压力终于纾解了点。   苏鲸洛故不形象地就地一躺,她指着天空上的云卷云舒,“看,天上的那朵云是不是特别像凤凰?”   商添曜伸出手去比了比,确实很像。画家的本能让他在脑内给那只凤凰上了色。   凤凰栖息在梧桐木上,就像现在苏鲸洛躺在商添曜的身边。   商添曜忽然说道:“同桌,你的日子过得快乐吗?”   “快乐啊,当然快乐,我想让我自己快乐,我自然就快乐起来了。”   “.......我应该怎么样才能像你这么乐观呢?”   苏鲸洛伸出去的手不停地比划着,“其实我还是挺羡慕其他人的,羡慕那些有自己爱好的人。不管你的爱好是什么,你有一件喜欢的事情,你就有了目标,你会为了达到那个目标不断地努力。”   苏鲸洛虚虚地握了一下拳头。   “我其实特别害怕一件事.......我为了我的目标,把我自己修剪成最合适的模样。我泯灭了自己的人性,割舍了自己的所有爱好,戒掉了所有的情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我的目标更近一点点,但是终于有一天,砰的一下,我发现我的目标消失不见了,我忽然发现,我抬头仰望的那颗星星从始至终都是我的虚妄,它子虚乌有,我我不住它。我想要找到其他的目标,但是我已经割舍掉我的所有爱好了,我的内心荒芜一片。”   “你理解错了一件事,我其实并不乐观,我的内心一片荒芜,就像苍茫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漠。我只是让我自己相信我很乐观,我活着很快乐而已。欺骗自己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儿。”   苏鲸洛坐起来,向商添曜伸出手去。   “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是你自己应该不断探索寻找的事儿。”   “如果你掉下去了,我会拉你一把的,因为我发现,拉别人一把就是我现在活着的价值。”   “你不用担心,你不会掉下去的,因为有我在。”   商添曜看着苏鲸洛的脸,心口忽然就开始酸涩的疼,眼泪争分夺秒地涌出他的眼眶。   他用力地揽着苏鲸洛,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也像是要紧紧地留住她,不让她逃掉。   他开始无声地嚎啕起来,他在心底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他发了疯地想问,为什么拼尽了全力还是做不到,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竭尽全力,粉身碎骨,他就是做不到。为什么任何方法都试过了他依旧没办法达成他的心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人活着一定就是无解的吗?   张天仰就站在远处注视着这场无声的宣泄,眼神有点柔软也有点无奈,夹杂着一点几不可见的欣羡。   还是苏鲸洛小姑娘有办法,三言两语就让长时间精神都不太对头的商添曜狠狠发泄了一把。   啊,这就是青春啊。   商添曜的发泄并没有持续很久,少年人的恢复能力并不是吹的,他的眼眶不红鼻头不红,要不是声音有点儿哑,张天仰都看不出来他曾经哭过。   张天仰顺手从包里捞出了一瓶可乐,塞到商添曜的手里。   “走吧,哥请你吃早餐,咱们吃顿好的。”   所谓好的,就是阿肥发扁食。   “可贵了好吗?一碗扁食就要足足三块钱!而且一碗里头有足足六个扁食呢!难道还不够好吗?我平常早上就只有一个七毛钱的老面馒头,这伙食已经足够好了!”张天仰注意到了苏鲸洛奇奇怪怪的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得挥舞了一下双手为自己辩解起来。   苏鲸洛轻笑了声,未置一词,率先走到扁食店里。   “哦对,听说你们以前是一个孤儿院的?”   张天仰点点头,“是啊,咱们都是张姓天字辈的。咱们孤儿院有张姓陈姓,陈姓的比较多一点。老商原本的名字叫张天曜,为了上养父养母的户口特意改的。”   难怪,听见商添曜的名字的时候总觉得隐隐约约有点奇怪感。   苏鲸洛就说为什么自己身边有这么多个名字里有个“天”的人,原来如此啊。   张天仰继续巴拉巴拉,给苏鲸洛讲了不少他们孤儿院的时候发生的趣事儿。   包括商添曜都已经十二岁了,但因为梦见自己在上厕所而尿床的糗事儿都讲出来了。   商添曜挥舞着拳头想要把张天仰给灭口了,张天仰却笑呵呵地给商添曜的碗里舀了一勺酱。   等气氛差不多的时候,苏鲸洛见缝插针地问道,“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有一个叫做陈天策的人?”   张天仰一点头,“当然知道啊,他可是咱们孤儿院里的名人,年纪小小就考上了中科院少儿班。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陈姓天字辈的人一般都挺讨厌他,大概是因为他不仅得到了上学的机会而且考得还这么好吧。”   苏鲸洛却奇怪道:“你们孤儿院不是唐陌唐衷他们家的吗?怎么你们听说过陈天策的名字,唐陌他们却并不熟悉?”   “唐家是后面才来的啦,咱们手上都有一块刻着唐字的木牌,但是就陈天策的那块不一样。他的那块刻着苏,就是鲸洛你的姓。因为自从陈天策考上中科院少儿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咱们孤儿院了,所以新发的这块木牌没有到他的手上。”   苏鲸洛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陈天策有一个包上面的确挂着个小挂坠,但是陈天策好像宝贝得很,就连苏鲸洛想要看看他也从没给过。苏鲸洛并不确定那个小挂坠上刻的字儿是什么了。   不过,按照这个孤儿院的习惯来看,应该会把孤儿院院长的姓氏刻在小木牌上发给小朋友们。   也就是说,以前的院长姓苏。   该不会和苏泽川有什么关系吧?   苏鲸洛斟酌了一下措辞,颇为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那你们知道你们的孤儿院,和苏泽川有什么关系吗?”   苏鲸洛从头至尾都没有透露过自家父母的名字,苏这个姓氏也很常见,他们一定不知道苏泽川和苏鲸洛的关系。   这题商添曜会。   “苏泽川就是那个常常来看我们的叔叔。我特别记得他,因为我的第一副美术用品就是泽川叔叔给我带的。”商添曜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在他记忆中,那个背影依旧高大而伟岸。“不过他好像偏爱陈姓的孩子,跑到他们那边宿舍的次数会比较多。有传言说,陈姓的孩子里头有他的私生子,他来孤儿院的主要目的就是来看他的私生子的,给我们带小礼物什么的只是顺路。”   不,以苏泽川的种马性质来看,说不定所有姓陈的小家伙都是他的种。   以苏泽川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为了单独看一个人就千里迢迢地远赴另一个城市的。   苏小姐的观点是,这个孤儿院养着的十有八九都是苏泽川的私生子。   所以说......陈天策,很有可能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喽?   苏鲸洛的心情忽然有点儿复杂。   “诶,你们怎么在这吃扁食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苏鲸洛的头顶上传来。   这种感觉就很像上语文早读的事后,苏鲸洛在埋头苦算数学题,却被邹平城给抓住的感觉一样。   等等,这熟悉的声音,该不会.......   苏小姐绝望地抬头,果不其然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邹平城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俩。   “商添曜,你算算你这一个半月来,出勤的次数有多少?说你是海贼王你还真就出去征服大海啦?”   “还有你,苏鲸洛,刚刚你们数学老师还在向我反应你逃了数学竞赛,怎么忽然之间全部都被我在这儿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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