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喇叭嫂与阮清父亲阮山离婚这年张一阮清二人十二岁。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那年的大雪非但没有兆丰年，还有些损年头的意思。 　　 　　因为那一年的大雪，张超何丽夫妇所务工的地方倒闭，二人不得不重新奔走寻找，终于在身上仅有的几百块买了些东西走了后门后进入一个厂区，并且收入可观。 　　 　　又因为此时已经是六月，所以二人决定这年便不再回家，多在外面苦几年，多带些钱回家，于是这一苦就是三年。 　　 　　这年张一十二岁，逢人叫他也不再加个小字。 　　 　　老外婆倒是没有多大变化，白头发是不是多了几根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太在意，脸上依旧是沟沟壑壑，只是看的出来，笑容是越来越多。 　　 　　大都知道，今年他的儿子要回来了。这也就是老人家的一点点念想罢了，不贪多也不嫌少，够了就罢了。 　　 　　她听说今年过年还是会下雪，这就有些不那么顺心了。 　　 　　“张一呀，最近我这左眼皮老是跳个不停。又听你喇叭嫂说今年这年呀，又要下雪了，要不……” 　　 　　“不要不要，嫂子说了，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这是财，不怕不怕。”这般说完，又低头继续写自己的作业了。 　　 　　“呵呵……”听孩子这么一说，老外婆想了想也没再说什么，继续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他自然懂得孩子的心事，孩子或许要比她还高兴呢，都是至亲骨肉，即便别离时间再长，也都是会念着想着的。 　　 　　“嘟嘟嘟嘟……” 　　 　　今年，因为有着个不错的工作，张超决定买辆二手摩托，直接带着老婆骑摩托回家。他仔细算了算，骑摩托要比坐火车划算得多，不然往常买件降价衬衫都犹豫的他怎舍得为了方便花对于他来说算是笔巨资来买这辆二手摩托。 　　 　　可是天意总是难料，在距离家门三百里的地方便开始下起了皑皑白雪，停在服务站半天也不见有缓下来的趋势，二人决定得继续上路。 　　 　　“哎，同志，这雪下得这么大，你们要到哪里去？”服务站一个送热水的服务员看着二人的动作，忍不住提醒道。 　　 　　“我们得快点回家，家里人都在等着呢……”张超安全帽也没摘，就这般敷衍着回答，他可听说有的人会在这雪天拦下他们这些人的去路的。 　　 　　“喝口热水呗！”来人再次说道，“这大冷天的，得多喝点这东西。” 　　 　　“……要钱不？”何丽开口问道。 　　 　　“不要不要，都是些自来水，要什么钱。”听了何丽的问题，这人心中有了点普，感情刚才的敷衍是因为这？ 　　 　　听来人这么说，张超也取下头盔，开始大口大口的喝起了热水，这算是二人赶路这一个星期来第一顿热乎的，其余的他们都以面包和自来水度过。 　　 　　这一喝可把这人吓到了，二人整整喝了一水壶。 　　 　　“这……确定不要钱？”张超还是有些怀疑，况且这次的量不少，应该要不少钱。 　　 　　“不要不要，没事，我再去打，你们等等我。”来人自然看出了二人的处境，说着要多打些让他们带上。于是将盖子留在这里让二人看着，自己再次走到热水房。 　　 　　等她再转回来时，二人已经远去，只留下盖子和里面揉得皱巴巴的两元钱。 　　 　　看着雪地中隐隐约约的黑色小点，这人心里是暖洋洋的。 　　 　　不只她，张超何丽心里、身上都是暖洋洋的。他们相信这壶热水能让他俩暖到家。 　　 　　大青山上，小院子里。 　　 　　老外婆依旧忙里忙外，在这大冬天的倒弄得满头大汗。张一还是坐在炉火旁做着作业。而老外婆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着，记着，心中也愧疚着。 　　 　　是的，大人都这样，总是说：你们要好好努力读书，以后有个好工作我也就享福了。 　　 　　可是不是真的享福了，又得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嘿……真不知道这么大的雪你爸爸妈妈是怎么回来的。”偶尔扭头一看，这小院子又落满了白雪，那大路上也肯定是这般的，这样可还安全吗？ 　　 　　张一也担忧地看着外面的景象，这样大的雪肯定是不安全的，但他又怎么能那样说呢，随即开口道：“没事，你不要担心，应该是……没问题的。” 　　 　　“……嘟嘟嘟……” 　　 　　这三百里可是要了他们不久的时间，又跑了半天，才转过那个弯，看到大青山和山上的红灯笼与红对联。 　　 　　“……嘟嘟嘟嘟……” 　　 　　看到家，这心情就更加迫不及待了，不由自主的拧下了油门。 　　 　　“擦擦擦擦擦……” 　　 　　整条路上的车都很少，一路上除了那难听此刻却悦耳的嘟嘟声，还有那黑色胶皮轮胎压在白雪上的擦擦声，整条公路上在摩托走过后只有一条车辙印。 　　 　　再转过一个弯，便到家了，越是此刻，这人心就越着急，于是本该刹车转弯的张超却拧起了油门。 　　 　　一瞬间，摩托便走出了好远，快到路边,悬崖上。可更要命的是前面来了一辆车。见到这般景象，两人都朝里面转弯刹车，可为时已晚。 　　 　　“砰！” 　　 　　一车一摩托还是撞到了一起。 　　 　　汽车是拐进去了，可摩托却被撞下了山崖。 　　 　　“轰隆”一声，巨响在摩托落地两秒后才传来。 　　 　　小轿车里的人还在发睁，似是在回忆过去这几秒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就要继续发车，可刚到一半，还是停下手中的钥匙打开车门跑到山崖边看着下面四分五裂的摩托车，手上的电话拿不稳了，手抖得厉害，好一会才拨通电话：“我撞死人了！” 　　 　　“外婆，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张一微微皱眉，轻声问道。 　　 　　就在刚刚那“轰隆”声响起时，自己的心莫名其妙的抖了抖。 　　 　　“我没有听到呀，怎么了？”外婆的耳朵怎么能听得到那么远的声音呢？ 　　 　　“没事！”张一没有再询问外婆，而是独自一人起身到外面去看看，也全然不顾依旧缓缓飘落的鹅毛大雪。 　　 　　只是山下依旧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因为一声巨响，被惊到的人也不少，大多顶着白雪出门一看就如张一看到的一样，白茫茫的，随即就又转身进了暖和的屋子，不再追问其他。 　　 　　或许是受了什么的吸引，阮山从李燕家出来时不从平时的小道而走了大道。 　　 　　只见前面一个男子正在拖着个人，想来这应该是哪家汉子在外头喝醉正被人送回家时的样子，也就没管，依旧哼着小曲快步走着。 　　 　　“老乡，快来帮帮忙！”那人这样说着，只是口中的语气有些不稳定，颤颤巍巍的，甚至带有哭腔。 　　 　　“怎么了？”今天他心情好，也不顾其他，就顺手帮帮他吧。 　　 　　“我撞死了人，你来看看你认识吗？” 　　 　　“什么！”听人这么一说，阮山被吓得跳了起来。 　　 　　阮山似是理解了刚才这人的语气，只是到了自己，可没再有这么大的胆量，不敢再上前一步。 　　 　　“这是两口子，我在山上拐角处撞到了他们，他们骑着摩托车。”那人见状又解释起来，“并且我已经报警了。” 　　 　　“两口子，摩托车……”听人这么一说，阮山想起了最近老外婆常念叨张超夫妇今年回家来，还自己买了辆摩托车，难道…… 　　 　　这般想着，他壮大胆子上前看着倒在雪地上的两人。 　　 　　“张超何丽！”阮山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那人见他这个反应，自然是认得死者，于是赶紧说道：“你能帮我联系到死者家属吗？” 　　 　　“擦擦擦……”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听见“哐”的一声，那扇旧木门被推开，紧接着一大群人涌了进来。 　　 　　“张一，外婆，快，快……”来人甚至都说不全话，只是不断喊着快快快的。 　　 　　听到声音的老外婆赶忙出来，而张一在旁屋烧火，又后来了一步。 　　 　　映入张一眼帘的全是红彤彤的鲜血，从父亲、母亲的嘴里、鼻里、耳朵里流了出来，落到那白花花的雪上，更加显得通红。此刻的他早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耳朵里只有嗡嗡的声音。他只看得到老外婆嘴里拼命呼喊着父亲的名字，眼里淌着浑浊的泪水。 　　 　　他无法移动一寸脚步，只能呆呆望着众人将自己的父母抬到屋里，只能望着来来往往的人进进出出，只能欺骗自己这全是梦。 　　 　　后来张一晕倒在屋檐下。那时候，他真的做了个梦，就梦到九岁那年的除夕夜。 　　 　　在梦里，他还是端着那杯省下的碳酸饮料听着完好的父母亲讲着那些欢乐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