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年夜饭
气温骤降,四人都添了衣服。
桌子已然被大碗小碗占满,小张一早已经坐在凳子上,拿着筷子敲着桌子上的空碗,叮叮铛铛。
张超将包袱中的大红鞭炮拿出,从院子这头摆到那头。这也是规矩,要炸炸鞭炮,炸出个好年,好的来年。
待三人都落座,张超便点燃了火线,之后快步跑到屋里关上屋门,任凭外面劈劈啪啪。
鞭炮声骤然响起,像是为了伴着,周遭的院子也响起了阵阵相同的声音,也像是为了伴着,忍了许久的雪终于落了下来,一朵、两朵、三朵……晶莹剔透。
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这大青山上每家小院里的每个人心里头都祈祷着,来年要是个好年,来年要有个好收成,来年要……
“人不能够贪心。”
老外婆就祈祷着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张超何丽就祈祷着明年要找个好工作,多挣些钱给老人孩子。
小张一也祈祷,他祈祷明年能和今年一样,有汽水喝。
“这也不算贪心吧”小张一这般想着又吃力地拧开了抱了许久的碳酸饮料。
随即开始倒在各人面前早已经被摆好的杯子里,先倒的肯定是外婆,之后一定要是母亲,然后倒给父亲,最后才是自己。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
饮料倒在杯子里,便满是气泡,从杯底爬上来,“呲呲……”这是一年到头对于张一来说最令人着迷的时候。
因为是一年到头来的唯一,所以他舍不得喝,每次都是微微抿一口,父亲母亲外婆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硬是将那一小杯饮料,喝了一晚上,瓶子里剩余的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开饭时已经是十点左右了,小张一饿翻了,快速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张超何丽虽然平时教导他吃饭的礼仪,到现在也没再说他什么,还不断为他夹着菜。
三位大人有说有笑,讨论着小张一的烦琐碎事,有时笑笑,有时眼里满是不舍,有时又满眼自豪。这便是大人们的乐趣了。对于他们,此刻应该就是全部。
从屋外看,在红色“福”字的映衬下,屋里更加温馨,久别重逢的感情全都流淌在互相夹菜与欢声笑语之中,让这座青色小院在雪夜里真正是个家。
小张一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也或许是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饮料时睡着的,反正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大年初一。
白雪依旧不断飘飞,整座院子里已经被落得满满的。
无法走出去,一家人只有生个火围坐在屋檐下嗑着瓜子,偶尔也有人闲不住,冒着大雪串串门,谈谈来年的生计。没人了,张超何丽二人就认真规划一下需要怎么翻修一下这座老院子,需要买个代步工具,也需要攒些学费……
瑞雪兆丰年,张超想一定是这样的。
大年初二。
夜里就听到老外婆说雪停了,所以这天早上要和外婆一起早起。
雪停了,云就散开了,太阳同往常一样从东边的大山后爬上来。
“唰!”
红色的阳光普照到山上,树上,白雪上,院子里……如圣灵降临,令人心安。
小张一站在院子里,眯着眼睛注视着那半个红彤彤的太阳,红色的光芒太令人着迷,仿佛直穿心灵,抚慰着那一颗孤独瘦小的心,化去丝丝凉意。
“滴滴答答,滴答滴答”。
雪也化了,化成了水,顺着瓦片淌下屋顶。
小张一不知哪里找来的罐子,接下一整罐水,摆在屋前的围墙上,还找来父亲说:“明年你买几条小金鱼给我吧,我就放在这罐子里养。”
父亲自然满口答应了他。
瓦片上的雪化了,山间的雪也化完了,全都流到了山脚,形成一个大大的水塘,这时候又有了鸭子,一排一排从山上的小路上走了下来,到那个水塘里尽情嬉戏,待一两个月后水干了,孩子们便争先恐后的到那里面捡鸭蛋。
鸭自然有主人,可这鸭蛋那就不算有主人,更何况全是孩子们捡的,自然也没人会说些什么。
水淌下,太阳再晒一晒,一条干净的沥青柏油路又显现出来,汽车又开通起来,回家的人又要再次背起行囊出发,这次他们怀着更大的希望。
“咔呲”
汽车稳稳停在四人身前,张超何丽提依旧提着大包小包,跌跌撞撞地上了车,找了位置不坐下来,而是看着渐渐变远的老外婆和小张一二人。
送别的人感受不到离别的人的滋味,离别的人也感受不到送别的人的滋味。
可无论怎样,四人都希望再多看一眼,再多看一遍,再多嘱咐一句……
人生就是在这无数次的离别中学会最终真正的别离。
小张一二人一直站到汽车拐了弯,又回到院子里站着眺望着汽车完全隐入远方的山林里这才罢了休。
回到屋里,即便屋里屋外都重新粉刷了一遍,亮堂堂的,还添置了几件家具,可是依旧觉得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丁点儿生气。
小张一知道,不是有房子的地方是家,而是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他只记得母亲对他说:“好好读书,以后一定要走出去!”
他想,以后出去了,一定要带外婆去看看。
年过了,日子又恢复了平淡,衣服也换洗了好几次,白净的墙上又添了几处污渍。
小张一今天又害羞得跑回了家,将头深埋在外婆身上。
外婆也没问,只是嬉笑着问她:“你小媳妇呢?”
这么一问,他头埋得更深了。
“大娘,吃了没?”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人正是大青山人人都认识的喇叭嫂。
喇叭嫂,顾名思义,就是声音大,像喇叭一样。
“吃了吃了,快进来坐。”老外婆一边答着,一边将小张一扶起来,让其进去拿凳子。
这时候他也没办法,也不扭捏,只是低着头将凳子递给喇叭嫂和其旁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叫阮清,喇叭嫂的女儿。虽然是母女,但谁都知道阮清这小姑娘一点儿也不像她妈。
阮清很像她的名字,清清澈澈,平平静静的,不咋呼,完完全全遗传了他父亲的性格。
面容又遗传了她的母亲,生得一副好看的皮囊。同小张一在一处读书,二人总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路上行人遇到了总说他们是一对的。
喇叭嫂也不在乎,遇到张一还总是要逗逗他,叫他小女婿,不几句话就将小张一讲得脸颊通红,慌慌张张跑远了去。
老外婆将些瓜果乘在一个盘子里来招呼客人。
有人了,热闹了,人也就更多了。不一会儿,院里便围成一大圈,小张一就负责端送瓜果和茶水,在众人起哄下,阮清也加入了他,一大圈大人,倒将这两个小人累得气喘吁吁。
晚饭时间,这些女人们也都要回家烧火做饭的,就各自都散了去。
喇叭嫂因为有事,就将阮清暂时寄居在这里,就独自下山了。
晚风轻拂,红霞漫天。
小张一与阮清坐在围墙上,荡漾着双腿,有的没的谈论着未来。
他们也不太算懂得未来,只是幻想着自己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子的人,只是万事都不是如人们所情愿的那样。
晚饭后,老外婆就带着两个孩子在屋檐外乘凉。
月亮微微露了头,太阳只剩下个小尾巴,可还是将西半边染得红彤彤的。时而天上轰隆隆的飞机声,时而一条长长的喷气式飞机留下的大尾巴。小鸟也落在围墙上,屋檐上,叽叽喳喳……虽然三人在这不开灯的院子里略显孤寂,可有了这些,一切又都热闹起来了。
待得太阳落尽,月亮升满,院子里的白炽灯才被打开。一盏接着一盏,不一会儿,整座山上的院子都亮了起来,就是和那晚霞、满月比也韵味十足。
这时候,小张一与阮清都是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