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青山
   这年的除夕来得迟,像是为了伴着,这场雪也来得迟。      大年三十这天,老外婆与小张一是一起与太阳醒来的。太阳从天际线下爬上来时,老外婆也带着小张一拉开屋门。日光与目光相遇之际,这一天也就开始了。      这天上午、中午的天气都是很好的,这是小张一昨天就知道的。      二十九晚上,吃完饭小张一就与老外婆还有阮清坐在长凳上,靠着还散发着余热的墙角,抬头看看星星与月亮。      老外婆就说:“今晚有星宿,明天还是个好天气。”      小张一与老外婆一齐蹲在石基上,左左右右,左右左右,喝口水,漱漱口,牙刷在牙杯里顺时针,逆时针涮了几圈,这牙就算漱好了。之后便起身围在一铁盆前,盆里的热水冒着热气。      小张一自己沾水,自己拧干,自己擦脸,可也只擦脸,不管其他。      小时候,我们总想要像个大人一样,什么都想要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小张一也是,吵着要块自己的毛巾,于是老外婆就给他买了一块方的、小的给他。      太阳不急不缓地走着,时间也就在影子里溜走。      按照这儿不成文的规矩,大年三十这天需要准备一些年夜饭的配菜,原料,要杀鸡,杀鱼。除夕夜上是都要有鸡肉鱼肉的,还要有“长菜”,猪肉也不会少,并且还分腊肉和新鲜肉,其余的也就没有什么硬性标准,只根据家庭喜好和经济实力来了。      中国人都讲究个寓意,吃食也一样。      鱼嘛,年年有余,年年有鱼。      鸡嘛,吉祥如意,鸡祥如意。      长菜,顾名思义,就是长的整根的菜,一般都是由大蒜、青菜、白菜不撕小,不切条,各一整根捆成一匝,有时候就鸡汤煮,有时候也就猪肉汤,还有时候也只就清水煮,这就需放些油盐酱醋什么的,自然,这味道与前两种就差着一些了。它呢,就寓意着长命百岁,长长久久。      而二十九那天,干的就是点力气活儿,也是俗规,寓意着除旧迎新。      小张一一大早便爬上山去找了几根细长的竹条,顶端的枝叶留下,其余部分全都修光,几根匝成一把长扫帚。他抗起扫帚笨拙粗略的这弄弄,那动动,屋梁,瓦片上的烟渍,蜘蛛网也跟着落了下来,老外婆就拿着高粱扫帚里里外外都扫一遍,拿着湿抹布里里外外都擦一遍,这时候,小张一也不闲着,小心翼翼地拿着凳子踩着贴红对联,贴对联的东西是外婆煮的面糊,也是一种规矩,可能也缘于老人口中某个神话故事。      年夜饭,年夜饭,突出的应当是个“夜”字。      这儿的人平时吃饭也都是在晚间六点,七点左右,是看着太阳吃的,吃完了,太阳也就落山了。但除夕夜这晚,太阳落山后,他们才开始烧火暖锅放油炒菜呢。      因为菜样不多,晌午时分,祖孙俩就准备得差不多了,二人便又坐在院里晒太阳。      这座院落在一名为大青山的山颈处,大青山坐北朝南,太阳从升起到落下都照得到它。类似的院子在大青山山腰,山角处还有十几座,院子多用一米多高的围墙围住,多数是独栋独院,也有三合院。又因院依山而建,所以房屋大多是青色,灰色的石头砌成,屋顶又会铺一层黑瓦,冬暖夏凉,还有些许诗意。      美中不足的是上山的路不齐平,甚至那都不算是一条路。      所谓的路,是零落几个山上人、院中人串门时踏出来的,它们都弯弯曲曲,都是因为哪块石头好走给走出来的,脚上的泥留在石块上,久而久之,雨淋不走,雪化成水也冲不去,后来的人便照着它走,就走出了这些路。      要是从远了看,看得更明显的不是青石黑瓦小院,也不是红黄小路,而是那条串联着每一座山的沥青柏油路。      这是一条国道,也是山里人与外面世界相联系的唯一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路。张超、何丽夫妇也就是在每年的年后从这条路出去,又在年前从这条路进来。      就在二人发呆中,太阳已经走到西边,落了一半,留了一半。留下的一半映红了西边天上的云彩与天下的大山。      祖孙二人又换了地方。      老外婆佝偻着身躯,双手拄着围墙。小张一坐在围墙上,荡漾着双脚。      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沥青柏油路的尽头,不管以前眼里是澄澈还是浑浊,但此刻都充满着光。      光是期盼。      人一旦有了期盼,世界就会变得缤纷多彩,人生也就有了新的意义。      因为有了期盼,老外婆要挑一只顶好的大公鸡,一条顶好的大鲤鱼,一块顶好的老腊肉,做一桌顶好的饭菜来招待归来的断肠人。      因为有了期盼,小张一一大早就从美好的梦里走出来,与外婆太阳一起醒来,争着抢着做着算苦算累的活计。      因为有了期盼,张超、何丽夫妇没有坐票也要站几天几夜,从一站转二站,二站转三站……无论如何,也要回家,回来看看大山与大山里的人的样子。      汽车悠悠转过一个,两个,三个弯,一座,两座,三座山,终于,大青山映入二人眼帘,两人都湿了、红了眼眶。      家乡真是个亲切的地方,是熟悉无比,怎样都会怀念,怎样都舍不得离开的地方。      之所以他们离开了,这全应该算在贫穷的份上。生活所迫而已,不得不离开而已。      白色客车拐过弯,小张一就看到了,看得很清楚,老外婆隔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个白色的小点在移动,于是她便笑着一边嘴里说着“来了来了”,一边转身进屋热锅去了。      火很大,油一会儿就烧好了,一股脑将葱姜蒜辣椒都放入油锅人翻炒,又一会儿,就将洗好切好的老腊肉给倒入锅中,被烟熏得黑色的腊肉在金黄的热油里翻翻滚滚,那股美妙的气味就被释放出来了,喷出锅外,又涌出厨房,最后飘向远方……      “嘎”,汽车停到路边,张超、何丽夫妇背着,提着,手臂夹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下了车。      二人深深的吸了吸山里的空气,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      “好香呀!火腿的味道!”张超笑着说道。      “你是狗鼻子吧!”何丽也笑着打趣到。      “哈哈哈……”      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石快,又踩着黄泥,二人的身手还算敏捷,十多分钟也就上到山颈处的小院子。      院子东北方的木门一半掩着,一半开着,二人伸手一推,便“吱”一声,二人没有在意,但屋里的人在意,老外婆来不及放下手里的铲子,小张一来不及放下手里的大碗便一齐跑了出来,看着门口的二人。      “回来啦!”老外婆洋溢着满满的笑容。      “回来了!”二人也洋溢着快乐。      虽然高兴,但是更多的是害羞。小张一一直躲在外婆后面,只是羞怯地轻笑着,将头探一次探一次的看着自己的父母。      这算是一种重逢也算是一种悲哀吧。      谁不想家人能够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一起呢?如果陪伴了,又哪里来的羞怯呢?如果不羞怯了,爱又怎么填满胸腔却无从表达呢?      二人也不生分,将东西放到屋里,何丽便到旁屋里帮着做菜了。张超拉着小张一问问他们的身体又问问他的学习成绩,还认真告诉他,要好好学习,和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张超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走出这座大山,走向外面的灯火阑珊。      孩子嘛!总是易生易熟的。      不一会儿,小张一便不那么害羞了,他会摸着父亲手上的伤疤问那是从哪里来的,还会扯着父亲破了一个大洞的衣服问怎么不补补,也会疑惑的看着父亲虽然年岁不大却和奶奶一样长满了白发。      父亲自然是笑着解答,无所不答。      “嘿,这是我救下一个工友留下的疤。”      “天太热了,透风。”      “白色的多帅!”      “那我也要白色的头发!”小张一听了也心动了,要不是他现在听到外头寒风呼啸而过,他也想要破洞的衣服。      “你不可以!”这个要求自然不能满足他,“你还要上学呢!”      “那上完学呢?”小张一有些期待。      “那……”父亲有些迟疑,但随即想了想,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大城市里也有很多年轻人这样玩,也就说,“没问题!”      “嘿嘿……”听了父亲的话,小张一更加期待了,那一定是很帅很帅的,就像现在父亲一样!      张超也才三十岁,正是而立之年,常年在工地干着体力活,也不见发福,又身材高挑,头发清新干净,也能用个帅字来形容。所以小张一想他父亲帅也不为过,况且,每个人的心中最帅的那个人都应当是我们的父亲。      彻底释放的张一一会儿坐着板凳,一会儿又踩着板凳,这儿弄弄,那儿碰碰,根本停不下来。      张超就坐在那里,看着孩子,心中涌着不尽的喜悦,人生的意义或许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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