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休息室，张云霆走在余谦大爷身后半个身位。 不与尊者并行，这也是礼貌和规矩。 “云霆，我还得再叮嘱你一句啊，咱们讲究的是，台上无大小，台下立规矩。” 慈眉善目的谦儿大爷临上台还不忘宽慰张云霆，回过头开口道：“待会儿上了台，你可别因为我是你师大爷就怕得罪我而不敢用包袱啊！只要能让下面的观众们乐了，怎么着都成，明白吗？” “大爷您放心，云霆明白。” 张云霆点了点头，眉宇之间却没有丝毫紧张之色。 说话间，张云霆和余谦两人已然来到了舞台的上场门这边。 还未登台，台下观众们起哄的抱怨声便已经是声声入耳了。 “怎么回事啊？还演不演了？” “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人上台啊？德运社没人了吗？！” “人呢？我花了钱买票来的，就这么让我傻等着？！” “对啊！我这可都快要等睡着了！德运社就这么糊弄观众吗？” 听着这些沸反盈天的抱怨声，余谦的心中一凛，暗叫不好。 原本他对于张云霆能不能表现好这事就提着心、吊着胆，现在台下的观众情绪还如此的不好，这演出的难度可是一下子就更大了十倍不止！ 相声是一门以逗乐观众为目标的幽默艺术，可如果台下观众是带着不满和愤怒的情绪来看演出的话，还怎么好逗？ 一想到这里，余谦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张云霆，眼中写满了担忧之色。 “谦儿大爷，咱们上台吧。” 可张云霆却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微微一笑，表现得泰然自若。 “好。” 余谦应了一声，带着忐忑的心情，先一步走上了台。 按照规矩，捧哏演员在前，逗哏演员在后，张云霆紧跟在余谦的后面上了台。 “这是谁啊？！” “怎么跟余谦老师搭档的不是我们心爱的桃儿？” “对啊！就算不是郭老师跟余老师搭档，怎么也得是曹云林或者是何云磊了吧？这上来的是哪里来的小角色？” “我们等到现在，就上来这么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出来糊弄事？这不是玩儿我们吗？！” 一看到上台的人，其中有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张云霆，台下观众们的起哄声顿时更大了。 张云霆没有说话，而是从容地在台上自顾自地调了调话筒的高度，任凭台下风云变幻，他自岿然不动。 “退票！！” 忽然，一个男观众猛地大喊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声音之大，直接盖过了其他观众们的声音，在不大的场子之中显得尤为清晰。 张云霆的眼睛一亮，刚刚调好话筒架的手蓦地一顿，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故作诧异地大声道：“什么？！退票？！” 他这一声，在麦克风的扩音效果之下，声音比刚刚那男观众还大，瞬间便先声夺人，直接将所有观众的注意力都一下子抓住了。 “这位朋友你难道是第一次来德运社听相声吗？” 张云霆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了一抹蛮不讲理的贱贱的表情，摇头开口道：“我告诉你！我们德运社的服务宗旨就是三个字——不！退！票！” “你们知道什么？就在那喊退票，退票的？” 在台下近千观众的注视下，张云霆没好气地开口道：“这售票口就在门外大厅，但那退票口，可是在阿富汗呢！” “要退票的抓紧时间打个飞的过去啊！” 张云霆微微一笑，开口道：“再晚，人家可就下班了。” “哈哈哈哈哈……” 被张云霆这么突然一逗，下方的不少观众顿时哄堂大笑了起来。 别看就刚刚那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 可张云霆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是开始那惊讶和最后那蛮不讲理的语气，都将话中幽默的效果给发挥到极致。 张云霆第一个现场抓哏的包袱，效果直接爆炸！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余谦那一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来了一些。 “云霆这小子……临场反应相当不错啊！！” 郭天宝也不知何时来到了舞台后面，看着台上张云霆的表现，他在心中忍不住惊声道。 虽然刚刚张云霆在后台展示了一段口技，牛刀小试之下，证明了他自己近日来练功的成效。 可台下在师傅面前交作业，跟实际上台演出那可完全是两码事！ 尤其是在张云霆上台前台下的观众们本来就怨声载道了，郭天宝自然担心张云霆上台后会发挥不出自己的水平来。 而此刻，看着轻松化解了棘手场面的张云霆，郭天宝的眼中目露奇光，之前心中的担忧，已是尽数化成了浓浓的惊喜！ “我这个徒弟，看来是真的开窍了啊！” 郭天宝在心中暗暗感慨道。 相声虽然说是语言的艺术，但却绝对不只是简单的上台说一两个笑话就完事了的。 所谓相声，相形之相，声音之声，应该是将神态、动作、表情等相形技巧，与声音的语气、语调、语速等声音技巧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当郭天宝看到张云霆刚刚在台上居然使相使得如此生动之后，作为内行大师他便心中明白，自己这个徒弟，了不得！ 等下方观众的哄笑声渐渐平息了下去之后，张云霆的脸上挂着一抹亲切的笑容，朗声开口道：“上台来得先做一个自我介绍，我叫张云霆，德运社里著名的非著名相声演员。” 一旁的余谦顿时心领神会，知道张云霆这就开始正式表演了。 上台来做自我介绍，同时在介绍时插入一些小的俏皮话，这是一般相声的基本技巧，行话叫磨蔓儿。 “唉！唉！唉！” 余谦适时开口，拉住了张云霆，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道：“咱刚上台来，你能说点儿人话吗？什么叫著名的非著名相声演员啊？！” “哈哈哈哈！” 听着余谦老师的话，台下的观众们顿时再次哄堂大笑。 这就是一个好捧哏的作用——在合适的时候，把逗哏演员刚刚说的话中的一些包袱，帮忙给点明抖开了，让下面的观众们能更好的被其中的笑点给触动到。 “谁不说人话？我怎么不说人话了？” 张云霆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而后拍了拍胸脯道：“我就是德运社一个著名的非著名相声演员，怎么了？这有枪毙的罪过吗？” “唉，你这孩子要是念过书，那就好了……” 余谦捂着脸叹了口气，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桌子，怒声道：“还怎么了？著名跟非著名这俩是反义词，你怎么把这俩反义词给放到一起去了？！” “你懂什么？” 张云霆不屑地看了余谦一眼，而后转而面向台下的观众们，不疾不徐地开口解释道：“我这人啊，没有名气，之前几乎没有观众朋友知道我，所以我是一个非著名相声演员，但德运社里，所有人知道我是一个非著名相声演员，一提到谁不火，大家第一个就想到我，我是出了名的不火！所以，我是著名的非著名相声演员！怎么了？” 说完，张云霆冲着台下一摊手，对着观众们互动道：“你们说，我这话有问题吗朋友们？” “哈哈哈，没问题！没问题！” 听着张云霆的自黑，下方的观众们很多一边开怀大笑，一边大声跟张云霆互动，整个场子的气氛也开始越来越好。 “下面再跟大家介绍一下我旁边的这位老师。” 张云霆笑了笑，伸手朝着一旁的余谦身上指了指，故意大声道：“德运社最厉害的捧哏演员——驴谦，驴老师！” “哈哈哈哈！” 下方的观众们清楚的听到张云霆故意将余谦的姓给说错，顿时又是一阵爆笑。 “打住，打住！” 余谦连再次拉住了张云霆，瞪着眼睛道：“你这口条有问题啊！我姓余！！不姓那牲口，知道吗？”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是叫余谦！” 张云霆连忙一本正经地对着余谦连连道歉，而后对着下方的观众们开口道：“余老师的这个余啊，大家都会写，左边一个马，右边一个户……” “你这说的不还是驴吗？！” 余谦一下打断了张云霆的话，看似愤怒，实则再次将张云霆抛出的包袱给点明了。 “哈哈哈哈哈……” 台下的观众们更是笑声不断。 张云霆和余谦老师两个人默契的一个抛包袱，一个抖包袱，仅仅只是刚开场的磨蔓儿部分，便已经让很多人笑得前俯后仰了。 在后台的郭天宝看着台上张云霆和余谦他们的表演，越看心里越是满意。 恍惚间，郭天宝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他发现了曹云林和何云磊这两个说相声的好苗子时的场景。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我之前一直都没有把云霆这孩子当回事，可是现在德运社在危难之际，却还是他站出来替我解了这燃眉之急……” 郭天宝看着台上表演自如的张云霆，心中忍不住再次感慨万千，长叹一声道：“我老郭闯荡江湖半辈子，却没想到错看了那几只白眼狼，唉，幸好祖师爷不弃，让我这云霆徒儿开了心窍，否则我这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德运社，恐怕真就要完蛋了。” “古有诸葛孔明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郭天宝看着台上的张云霆，喃喃自语道：“云霆啊云霆，今日，你可真相当于是师傅我的卧龙先生了啊！” 可是忽然间，看着在舞台上挥洒自如、渐入佳境的张云霆，郭天宝的念头一转，却又没由来地心中一紧。 “以云霆这孩子现在的表现，只要我稍稍提点，再往他身上倾注资源的话，把他捧到先前曹云林和何云磊这样的知名度，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郭天宝皱着眉头，在心中暗暗道：“只是他现在没名气的时候一切都好，可如果将来他也红了，见过了花花世界之后，他会不会也像曹云林和何云磊他们两个一样，也叛出师门、弃我而去？” 郭天宝靠在冰冷的墙上，闭上了眼睛，心中的念头百般纠结…… 广德楼剧场里面，张云霆和余谦搭档表演的相声正渐入佳境。 而此刻广德楼外，刚刚跟郭天宝大吵完，从德运社背叛出走的曹云林等人，其实他们根本没走，而是全部坐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车中。 “林子，你不是说咱今天这么一闹，不出半小时老郭肯定得服软，低声下气地求咱们回去吗？” 何云磊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曹云林，皱着眉头开口道：“这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烧饼他们第一场早该演完了，可是老郭没有来电话，也不见有观众退场，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你问我，我问谁去？” 曹云林也是皱着眉头道：“走！要不咱进广德楼看看去！” “好！走！” 何云磊点了点头，几人一起下车，又再次回到了广德楼戏园。 还没进剧场，他们便听见立马传来阵阵观众们的欢笑声。 这声势，甚至丝毫不比他们上台演的差！ “难道是老郭跟余谦他们两个从第二场开始就亲自上阵了？” 曹云林疑惑地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这接下来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演出时间，老郭他们要是这么早登台的话，到时候换别人上来接不住他俩，可要一直演到结束，他们俩上了岁数了，根本撑不了这么久才对啊！” 带着满心的疑惑，曹云林他们悄悄从后门溜进了剧场之中。 一看到正在舞台上有模有样地跟余谦大爷合作的张云霆，曹云林跟何云磊他们四个人齐齐一愣，每个人的眼中都同时浮现出了一抹不可置信之色！ “张云霆？！怎么会是他这个废物在台上？！” “他，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曹云林几人都不敢相信，气氛这么火爆的现场，在台上的角儿竟然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放在眼里过的废物师弟——张云霆！ “没想到老郭竟然让这个废物来顶咱们的空档。” 曹云林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开口道：“张云霆！哼哼，我就在这盯着，只要你出一丁点儿差错，我立马带头喝倒彩！” “今天，我要让你站着上台，然后灰头土脸的被观众给轰下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