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山风如蛇
乡里安排工作,要我和柳红艳去古德村检查计划生育工作。 柳红艳在我的猴头菇生意结束后不久就结婚了,她嫁给了郑刚,据说他们的婚期在我还没来苏西乡之前就定下了。 结婚不到半个月,柳红艳接到任务却很兴奋。郑刚在会上提出要和红艳一起去,理由是照顾新婚妻子,却被书记柳权断然拒绝。柳权在会上布置郑刚跟郑乡长下去村里催提留款。 我们要去的古德村是苏西乡最偏远的地方,那里主要居民是瑶族人,唯一与外界联系的一条山路也因为春天的山洪爆发而断了。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可以借用,连单车都无法走,去那里只能用脚步丈量,而且当天没办法往返。 有人举报,古德村违反计划生育的情况很严重,山高皇帝远,无天管,无地收,家家生育在二胎以上,最多的生到七、八个。 计划生育是国策,是考核干部的必要条件,柳权在这个问题上已经不知道受到了多少次批评,甚至县里主管的书记发出声音,如果古德村的计划生育问题成了他进步的绊脚石,他就会不顾一切要把绊脚石砸烂粉碎! 山里人对计划生育没有概念。他们的思想很简单,政府管天管地,还要管人家的裤腰带?人多地少的山里人坚强地认为,自己不伸手向政府要一分钱,一粒粮,你管我生几个? 据说早几年乡里派去一个干部,带着一帮人在古德村搞强行结扎,拆了几家草屋,牵了几头耕牛,拉走几仓稻米,把个古德村搞得鸡犬不宁,全村的妇女像躲日本鬼子一样逃进了山里,剩下一群老爷们儿,天天聚在村头喝着包谷烧骂娘。 干部要斩草除根,带着人进山里找人,结果人没找到,干部自己倒失踪了。许多天后有人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沟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下身被砍得支离破碎,县里派了公安来调查,查来查去,没任何头绪,结果不了了之。连个烈士也没捞着,最后评了个“因公牺牲”,也算是对他的一个交代。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干部去古德村检查计划生育工作。 走之前我去了一趟金玲家,她丈夫小李不在家,老李看我来了,满脸浮着感激的笑,一个劲拉我喝酒。 金玲挺着大肚子,趁老李出去抓鸡,急急忙忙在我脸上嘬了一口,脸上全是幸福的微笑。这个女人,我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的,看来我被人借种了。 老李倒提着一只老母鸡进来,满脸堆笑地说:“陈秘书,今晚我们也吃个东北菜,来个小鸡炖蘑菇。” 我推辞说:“老李啊,饭我就不吃了。我今天来,是想交代你一点事。” 老李满面惶恐地说:“陈秘书你有什么事,吩咐就是了。” 我说:“你也知道,乡里派我和红艳去古德村搞计划生育,如果有什么事,你就帮着我处理一下。” 老李显得无比的惊讶,说:“陈秘书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有些事,还是有个交代的好。” 我的钱存在他儿子的基金会,有二十来万。这个钱除了吴倩知道,我姨我都没说。 老李吩咐金玲给我倒茶,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把姨的电话、地址都写在一张纸条上交给老李,我淡淡一笑说:“其实有什么啊,山里狼多,我还真怕遇到呢。” 老李笑哈哈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说:“陈秘书啊,亏你还是读书人。现在山里哪里还有狼啊。” 金玲有点想哭的样子,我对金玲说:“嫂子,孩子生下来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老李借口杀鸡,留下金玲和我单独在屋里。金玲突然拉过我的手放在她肚子上说:“你摸摸,会动了。” 我尴尬地抽回手,说:“嫂子,这孩子……” 金玲微笑一下说:“放心,天塌下来,也是老李家传宗接代的人。” 我心里突然难过起来,金玲的话已经决定了孩子的前途,不管是不是我的种,他生下来都必定姓李。 没等老李弄完酒菜,我坚决告辞出来。老李搓着手说:“我等陈秘书回来!” 出了老李家门,我抽出烟来,狠狠地吸了一口。这个家门自从上次我走后就再没来过,我现在我已经没办法改变发生过的一切了。 上午太阳刚上山,我们两个便开始启程。 这次比起我来苏西乡那次要悲壮多了,我感觉自己真有风潇潇兮的味道。 背着两个人的生活用具,我感觉有点吃力。我本来就是个不爱劳动的人,现在吃多了野味,体格比起当年强壮了许多,但一路崎岖山路,还是感觉吃不消。 走了半天,到了一条被山洪冲垮的地方,我看了看四周,几乎没路可走了。我说:“怎么办?” 柳红艳一路哼着歌,看我迷茫的样子,爽朗地笑了起来。现在为人妇,显得比我要成熟多了。 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绕吧。” 我们下了小路,沿着山坡下到沟底,沟底一条小溪,小溪中间怪石林立,沿着小溪拐过一座大山,就能找到通往古德村的小路。 这条小溪边长满了灌木,没有路,我们在灌木里穿行,间或一丛荆棘,勾住我们的衣角,撕扯着我们裸露在外的皮肤。柳红艳走惯了这样的山路,她轻松的在前面引路,嘴里依旧哼着悠扬的山歌,不时回头提醒我注意脚下。跌跌撞撞的苦了我,我几乎不愿意再提起脚走完余下的路。 早上出来后,路上我们吃了一些带来的饼干,现在开始饥肠辘辘。望着一望无际的大山,在杳无人烟的树林子里,我不由悲上心来,我挥舞着手叫前面跳跃着前进的红艳说:“休息一下吧。” 柳红艳停住了脚步,说:“好啊,不过我们要加紧走,要不今天会到不了。” “不会吧?”我夸张地张大嘴。一个乡属村,会有一天走不到的路程。 “我怀疑我们迷路了。”柳红艳过来在一块凸起的光滑的石头上坐下,从腰间取下水壶,仰脖喝了一口。 “迷路?”我大吃一惊:“怎么会呢?我们可是一直照着山在走,方向不会错啊。” “山多鬼枭,你不知道啊?可能我们遇到了迷路鬼了。”红艳笑嘻嘻地说:“在山里走路,经常出现一个山窝走一天的事啊。” 我的背脊冒上来一层细汗,我怕鬼。 “这样吧,我们先找点吃的,吃饱了就什么都不怕。”红艳说,拿眼看着小溪中的石头。 我从背上取下包,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半包饼干,再也找不出可以吃的东西了。我说:“就这么多了,这么办?” 柳红艳没搭理我,她脱下鞋子,朝小溪中的石头走过去。站在石头边她喊我道:“还站着干嘛呀,过来呀,我给你找点好吃的。” 我疑惑地脱鞋下水,溪水冰凉,直浸肌骨。 红艳翻开一块石头,双手快速就抓住了一只貌似青蛙的东西,举到我眼前说:“看到没?这是石蛙。来,你拿着,我们抓几只就足够今晚的晚餐了。” 她将石蛙递给我,又跳跃着翻开几块石头,接连翻开几块都没抓到。她直起腰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莞尔一笑说:“我小的时候啊,这东西可多着哪。现在怎么好难找了啊。” 我说:“慢慢来,我来找吧。” 柳红艳说:“你还不行。这东西,滑得很,不过好吃,比青蛙好吃多了。” 我只好呆站的,看着小妹一块一块石头翻弄。 “原来呀,这溪里还有娃娃鱼的。就是会哭的鱼,我们农古人都不吃,说是人没变全的东西。吃了会遭殃。后来不知道哪里来了一拨人,山里山外搞了半年,现在连条手指大的都找不到了。”柳红艳又抓了两只出来。这石蛙的个头都大,大约有半斤一只。 上岸找了一些干柴,红艳拿竹签串了石蛙,又从背包里摸出一包盐,撒了一些在上面,就直接放在火山烤。 吃了东西,精神好多了,我回到溪边喝了几口水,顿觉神清气爽。 继续赶路,这次我走在前头,把拦路的一些荆条小心地拨开,走了半响,天渐渐黑了下来。 柳红艳看看天色说:“今天怕是走不到了,我们要在山里过一夜了。” 我四处张望,在一个背风的地方铺了一堆干草,一屁股坐下去就不想再站起了,小妹找了一些干柴,生起了火。 “山里没狼,但有野猪。野猪不会主动攻击人,晚上赶路危险多,明早起早赶路吧。”红艳说,双手拢着腿,看着跳跃的火光发呆。 山里露重,半夜我被冻醒了。 睁开眼,发现红艳正在往快要熄灭的火堆上添柴,一阵夜风吹过,如蛇一般钻进衣服里,让我感到遍体冰凉。 红艳见我醒来,搂了搂肩膀说:“好冷哦。” 我点点头,抽出烟来,就着火堆上的红碳吸了一口。 “我们坐拢一些吧。”红艳说,示意我过去。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抵不住夜风的袭击,我挨着她坐了下来,拿着柴枝无聊地拨弄着火堆,谁也不想说话,火光映红了我们的面庞,火堆之外,黑黢黢的大山像口袋一样兜过来,压迫着人的呼吸。 红艳幽幽地说了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心里一动,柳红艳的这句唐诗难道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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